穆海瑶闻言讶然,“郭将军的徒弟?你是说阿蛮?之前同瑞儿同去平叛的那个?”
沈稚愧疚得无以复加,“是。”
穆海瑶轻轻推开婢女,亲手扶起她,“可是弄错了?那孩子忠厚老实,屡次让军功给瑞儿。况且他不是辞了军职的吗?倘若真是奸细,为何不留在军中?反而归府,这……”
沈稚不愿深谈,“娘说得是极。如今我也没有确凿证据,只是怀疑他的来历。”
穆海瑶蹙眉,“只是怀疑么?”她看着沈稚,轻声提醒,“娘听闻已对此人用了重刑。倘若当真查出是冤了他,岂不寒了人心?”
沈稚勉强笑笑,“娘,我心中有数。不会……冤了他。”
这话一出口,沈稚脑海中就倏然闪过那日阿蛮惊惶失措的样子。
当真不会有一丝丝的冤情么?沈稚的指甲陷入掌心。
背叛她的人是拓跋临羌,绝不会有错。
可他原该在崇和九年被卖入府中。缘何今世提早了足足两年,崇和七年时就早早地出现在了都城?
换句话说,倘若一个人的经历和命运都变了。他真的……还是自己原本的那个仇人吗?
阿蛮,至今还没有当真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沈稚神思再次恍惚。咬了咬舌尖才勉强镇定回心神。
不能心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提醒她。阿蛮就是拓跋临羌,世间根本就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们就是同一个啊。哪怕经历不完全相同,也是一般的心思深沉,一般的狼子野心!
这几日她夜里都睡不着,仔仔细细地捋过当初救那小少年时的点点滴滴。越发确信一件事——他从见面起的第一刻开始,就在十足用心的讨好她。
无论是那只作为礼物的小鹰,还是去而复返又可怜兮兮地向她求助。
这凶夷小少年似乎从夜猎时就认准了她……可是,凭什么?
倘若说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沈稚是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的。
况且,仔细回忆起来,他那时的表现分明就是听得懂中原话!小少年掩饰的并不多用心,只是当时所有人都习惯性地认为凶夷兽奴不通官话,谁也不曾多想罢了。
那他为何假作不知,还要从头学起?
一个半大孩子,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城府。沈稚觉得自己多年的疼宠关怀,简直都是喂了狗!
穆海瑶见她脸色苍白,愈加心疼,“既然没冤了他,那就尽早处置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沈稚心头倏然一颤。
处置了……阿蛮。
她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笑着应了,“母亲不必多挂怀,稚儿心中有数。必能处置妥当。对了,近日可有三姐姐的消息?”
穆海瑶长长叹息,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媛去望县探望生母,熟料半路竟留书出走了。护送她的甘嬷嬷是老夫人的人
,穆海瑶不便插手,直到出了事才知道。
气得老夫人也跟着病了一场。
未出阁的女儿留书出走,放在普通人家都是天大的丑闻,更不用说侯府世家。大家都死死捂住,不愿掀开。最忧心的便是穆海瑶,生怕沈媛的名声坏了,会累及沈稚的婚事,更不愿张扬。
只是私下派了人去寻找。至今也没有下落。
沈稚对此并不意外。那日宇文诺与兆嘉玉的密谈丝毫不避讳沈媛,她就知道宇文丞相府不会放她回来了。
偏沈媛痴心妄想,以为背叛了亲族为宇文诺立下功劳,便能换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却不多想想,失了定国侯府三小姐的身份,她在宇文诺眼里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如此自作孽,沈稚既救不得,也不想救。
穆海瑶提起此事,又与沈稚聊了半日闲话,便放她回来了。
*
出了合意院,竟是红袖来接她。“小姐,柠香的嫁妆都备好了,单子在这儿,您还要再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沈稚点头,“拿来我瞧。”
红袖左手递给她,沈稚没接稳,竟滑落下去。红袖急急伸手一捞,刚要递给她又立即换回左手,再次递回去。
虽只一晃眼,沈稚仍是瞧清了,神色惶急,“姑姑你手怎么了?”
“没事啊。”红袖将手一背,却被沈稚急急抢了回去,眼圈儿登时红了,“姑姑……”
她心疼极了。
红袖右手的食指指甲竟与皮肉掀开,中间裂开一道极深的缝隙。便似被什么签子扎透穿进去过一般。血瘀的紫痕分外刺目,晃得沈稚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红袖姑姑不自在地揉揉鼻子,“唉,与人打赌……”
*
两日前,石芜院中。
红袖翩然而来,指着枷笼中的阿蛮吩咐,“把他解下来,我来审。”
孙丰望望天色,“禀红袖姑姑,小姐有命,禁此人三日食水。如今时辰已差不多,这个……”
红袖笑笑,“行,给他熬碗白粥。其他人都下去吧。”
孙丰连忙下去吩咐人,又亲手给他解了下来。
阿蛮撑了三日,早不成样子。整个人狼狈地跌在地上,微微发着抖。腿上的伤血和碎布粘连在一起,从刑具上扯下来时,便似生生揭下一层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