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渊陵所阐述的『禁榷』,温廷安是听闻过一二的,放在前世的语境里,禁榷乃系一种国家垄断专卖之制,易言之,在大邺,酒曲是垄断的,虽说是这般的情状,但恩祐帝继位之后,将官营酒坊的酿酒权与经营承包权一并盘了出去,募良民酿酒,这几年诸多酒户从酿酒的营生获大利,为了扩敞销路,坊间也就掀起了遍卖天下酒场的风潮。
常娘是以酿制武陵玉露著称于世,假令她是想将酒坊做大,盘沽酒场是必经之途,但阮渊陵在前头也详细交代过一回,常氏酒坊一日只卖一坛武陵玉露,便能日挣斗金,循照她这般俭省低调的卖法,酿制一坛武陵玉露,只凭一个小作坊便已足够,何必斥巨资盘下一座浩大酒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假令是做酿酒之用,她为何只在酒坊里只卖一瓶酒?剩下酿制好的酒当如何处置?若是卖,又卖给何人?她既是不酿酒,那盘下酒场是用来作甚?
温廷安仔细思忖了一番,亦是觉得常娘盘下酒场之举,委实是有些可疑,温廷舜他们追根溯源,要去查京郊的酒场,确乎是在情理之中。
沈云升问道:“既然常娘要经营酒场,为何又要遣温廷舜他们去酒场,助她一同将酒场进行扑买,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之举?”
一抹兴味悄然掠过了温廷安的眉间,她忖思了片刻,所谓扑买,亦是由禁榷衍生出来的一项制度。放在前世的语境之中,算是招投标制度,买扑,通俗而言,即表竞价买卖之意。常娘要对酒场进行扑买,一般而言,会张榜公告招标,且在黄纸上写明起拍价为多少金,若是有意购置酒场的富贾,则会填写好买扑价,放置在常娘在酒坊之外设下的木箱之内,此名曰『实封投状』,意谓之投送一份投标书,若是常娘收下了状纸,富贾当在十五日之内赴酒场进行投标。
但这些天以来,温廷安他们未曾收到常娘张榜扑买酒场的消息,可见,这一道扑买的营生,是在暗中进行着的,是介乎灰暗地带的地下交易。
她想,沈云升困惑的地方在于,常娘斥巨资盘下了一座酒场,为何又要将酒场拍卖予其他酒贾酒户?
崔元昭是经营七间铺子的,熟谙经商之道,便替阮渊陵作了回答:“沈兄,此言差矣,常娘虽盘下了一座酒场,但若是此座酒场占地颇为广阔的话,凭常娘一人之力,为了将利益最大化,除了她自己经营的一爿酒场,剩下还有大片余裕的酒场,在此她可以将它们盘赁出去,这般一来,常娘便有了两种获利渠道,一种是贩售武陵玉露而获得的酒钱,一种是从盘下酒场的酒贾们那处收取赁金,一场双用,一举两得。”
沈云升闻言,神态一滞,全然未料知到酒场还有这般租赁之用。
阮渊陵道:“元昭所言不虚,近些时日,常娘除了酤酒,还一直筹备着扑买京郊酒场一事,温廷舜他们觉察酒场很有疑处,遂是参与了扑买一务。前一日的辰时光景,他们便是去了一趟京郊的酒场,想去寻查金谍据点与伪诏报堂的线索,但到了傍午,本官派遣去的一位暗桩前去酒场接应,却是没等着人递信来,暗探遂是伪装成了一位投标的酒贾前去一探,俱是未见着他们。”
温廷安凝声问道:“他们有整整五个人,纵任酒场再大,五个人怎么可能从酒场之中擅自消失?”
阮渊陵抚着膝,道:“本官派遣那位暗桩在酒场的外郭转了一圈,为了避免常娘起疑,暗桩不好多打探,只是问过温廷舜五人的下落,酒场里的酒工却是说没见着这五人,更是不曾听闻过。”
崔元昭道:“会不会是他们的身份被识破了,暂时被困住了呢?”
温廷安敛了敛眸心:“掌舍说过,目前知晓他们身份的人,有且仅有我们,除非是鸢舍中人泄密,否则温廷舜他们不可能身份被识破。”朱老九精谙鹰眼之道,易容隶属于鹰眼之道的其中一个分支,他的易容术虽不算冠绝天下,至少也算是技艺精致,要真正辨认出这五人的身份,还是有些困难的。
阮渊陵点了点首,道:“这三日以来,宫中要举行一场春猎,官家命太子与诸王协同,媵王身为八王之一,自然是推托不得的,他并未再出宫,想必也不太可能去仔细盘查温廷舜等人的身份。”
温廷安道:“虽然不知晓温廷舜他们具体失踪之缘由,但这五个人凭空在酒场里消失,无一人看到,我定然是不信的。”
苏子衿面露愕色,思量到了什么,谨声道:“所以,温兄怀疑……”
温廷安垂眸道:“要么是掌舍派遣的那位暗桩扯了谎,要么是整座酒场里的酒工,皆是受常娘的嘱托,在集体串供。”
斋堂骤然陷入了一片僵直的死寂,温廷安话尾的那四个字,就这般敲入了众人的耳屏之中,掀起了一片不小的震动,每人神情各异。
只听阮渊陵道:“温廷安所说的情况,是很可能有存在的。这也便是本官今日吩咐你们来此的缘由。温廷舜等人任务出现了此种纰漏,不论是寻觅暗探所搜集的线索,亦或者是伪诏一案,目前俱是陷入了停滞的状态,任务尚未完成,为今之计,本官只能让你们四位续上,从目下伊始,由你们接替温廷舜等五人,潜入常氏酒坊,接手他们尚未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