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渊陵顿了一顿,敛了敛眸心,道:“假令你们尚有余力的话,便可着手查清他们五人失踪一案的真相,查清楚他们到底身居酒场的何处,为何失踪,失踪的缘由又是什么。”
沈云升觳觫一滞,道:“按掌舍的意思,您让我们继续去执行任务,至于温廷舜等人的性命,我们不必太去顾及?”
话落,崔元昭亦是忧心忡忡地附议道:“我们不当是先寻人?万一斋长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又当如何是好?”
气氛陷入对峙之中,阮渊陵的面色冷峻如铁,阖拢住了案牍,袖了袖手,审视众人一眼,在清冷的雨声间,他的音色似乎沉了一重又一重,“务必记住,你们来自鸢舍,身份是纸鸢,你们的宗旨是任务至上,你们的第一要义,是绝对服从于太子,太子如今是潜龙之位,正值峻肃之时刻,丝毫纰漏绝对不能有。太子交代给你们的首个任务,便是查清金谍据点与伪诏一案,对于你们而言,当务之急便是亟亟处理好这两桩事体,至于旁的,是延后再议。”
众人正襟危坐,面沉如水,并不言语。
支摘窗外的日色似乎更盛了一些,曙色益浓,天光渐开,檐雨滴答滴答地坠撞在了青阶之上,撞得诸人心头不安,温廷安有些纳罕,问道:“掌舍,温廷舜他们具体是如何失踪的呢?在这五人之中,庞礼臣与魏耷素来身手功夫是极好的,反应也极为机敏,就凭他们二人的武学造诣,任凭有人发觉他们的真实身份,要对他们使些诡计,亦或者要投毒迫害,不太可能轻易得逞。”
阮渊陵道:“你分析得不错,庞礼臣与魏耷的武学造诣出类拔萃,常娘在知晓他们身份的前提之下,要想制衡他们一行人,怕是有些困难,但此一桩事体暗探不便去细查,酒场内外皆是设有岗哨,耳目众多,暗探当前只知晓他们下落不明,他们的人应当是还在酒坊之中,至于是生是死,那本官便不知晓了。”
烛影沙沙,一抹晦暗的深影,薄薄地覆落在了温廷安的眉眸之上,明明斋舍内燃有一盆旺盛的炭火,暖气将空气焐得极为暖和,将残夜滞留下的稠冷水汽都驱散了好几分,可她的脊椎尾骨,却是无端匀敷上了一层不请自来的飕飕寒意,沈云升与崔元昭亦是觉察到了她的异样。
温廷安渐渐对这样的任务有了一种明晰的感触,温廷舜等人此行一去,怕是真的九死一生。
她心中,陡然回溯起温廷舜担纲斋长的那一日,温廷舜这厮会不会早已深晓此番任务极为凶险,故此,强领了斋长一职,他没有将她选上,明面上是说怕她被媵王认出了脸,实质上,莫不是怕让她陷入危境之中?
此念像是一簇火,在心上燎原,温廷安下意识认为这不太可能,但有一丝微妙的心绪实在难以掩藏,俨似是在雨雾之中投落下的一颗种子,慢慢地深扎于息壤之中,又从这一片濡湿的息壤之中,无声无息地顶出一片盎然春意。
温廷安定了定心神,事已至此,横竖抻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亦是一刀,不论如何都要迎难而上,她捋顺了一些思绪,心中头先一个疑惑便是:“掌舍,您之前提过,您派遣出去的两位暗探,两人因中奇毒而死,如果不是常娘投毒,那便是常娘身边潜藏着投毒之人,温廷舜他们可能是遇着这位擅于施毒之人,才遭致了不测。”
话至此,温廷安直视着阮渊陵:“我想看一看暗探尸首的验状,我必须确认此毒的性状与毒性为何,否则,只知己而不知彼,往后若是遇着此毒,当无防备之策,我不能重蹈覆辙。”
阮渊陵摩挲着一番拇指上的玉扳指,薄唇抿成一线,竟是迟迟未语,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相视一眼,不知不觉间,渐而嗅出了一丝端倪。
阮渊陵晌久才道:“有一桩事我没有同你们言明,那两位暗探其实并非死于甚么奇毒,而是死于寒食酒。”
众人闻言,面上俱有愕色,如此细微却又重大的事情,阮渊陵竟是对他们做出隐瞒?掌舍为何要瞒下此事?
温廷安敛着眉心,肃声问道:“死于寒食酒?酒也能置人于死地?”
阮渊陵解释道:“你们都知晓,寒食酒便是每逢寒食节才酿制的粮食酒,此酒又名曰寿菊酒,色近藤黄透青,味泽厚醇单宁,一般而言,有疏风祓热、医治瘘瘅之功效。”
崔元昭不解地道:“既然是能健体的酒,为何还能死人?”
此刻,出身于太常寺的沈云升缓声道:“其实,万物皆有毒性,只不过是毒性的深浅浓淡皆有不同,寒食酒以夏菊与当归作引,夏菊与当归俱是中药螽草之物,虽药性相冲,却属慢性之毒,在短瞬的时间内,喝一二两左右,并无大碍,但若是饮酌过甚,不仅身体会有万蚁噬心之痛,还易得黄疸、心喘、肺咳等疾状,更甚者,还可能招致死厄。”
寒食酒是大邺源远流长的年例,渊薮已久,达官显贵用其祭天酹地,文士用其小酌怡情,每岁因酌寒食酒过甚而是猝亡的人,亦是不在少数,但此些案桩较为小众,只在太常寺与午门之中流传来开,一般的黎民百姓仍旧是不太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