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尾依旧泛着红意,只是情绪平复了许多, 眸底是近乎死亡的平静。
空洞、无神。
她盯着头顶盘旋的鸟雀看了许久,等到太阳渐渐从山林那头钻出,她这才回过神,坐起身来, 扭头去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大概是昨夜马儿受惊的缘故, 她被甩出了山道, 掉入乱林斜坡。
若非乱林阻拦, 恐怕她昨夜就要直接被甩下险崖。
凌清清的情绪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更不用说侥幸活下的庆幸。
她低头看到身上的裙袍早已被划破, 血污与泥水相融, 当真是狼狈至极。
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也酸痛得厉害。
她在心里对这样的自己冷嘲热讽。
——如今这般活着, 倒不如昨夜直接坠下悬崖来得痛快。
凌清清没有着急站起身,而是抄起手边的一把混着泥沙的石子向险崖丢去, 想要试探崖底到底有多深。
“谁大早上跑到这来的乱丢泥巴的!?我昨日才刚梳完的头!”
谁料一道尖锐的声音立马从底下传了出来。
凌清清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距离自己几步的斜坡下方竟有一处小小的洞穴口。
一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多岁模样的女人“哎呦”“哎呦”着,从中艰难地爬了出来。她扯下头发上的碎叶, 拍下身上的泥渍, 妆发全乱。
女人骂骂咧咧:“晦气!我这是什么运气,最后剩的钱就买了这么一身衣衫, 现在都被泥水给糟蹋了!你这个死没心肝的到现在才知道来寻我?”
女人口气不善,但不知为何凌清清却从她的话中听到了几分欣喜。
可当她收拾完自己抬起头, 看到凌清清突然愣住了。
“呐?不是张郎啊……”
她先是喃喃了一句,紧接着骂道,“我呸!这死挨千刀的狗东西!前几日还说没我不行,我这当着他的面离的城,他竟不来寻我?!”
“真是良心喂了狗!”
“……”
从女人出现那一刻起,嘴里便没有一句好话,甚者有些不堪入耳。
凌清清注意到她手臂上交叠的刺字,那是旧制未改前,风尘女子赎身从良后,才会有的标记。
见她还在骂那个所谓的“张郎”,凌清清扭开视线,并不打算理会。
那女人估计是自己也骂累了,喘着粗气,爬了上来,挨着凌清清坐下。
她对凌清清的出现显然十分好奇,连带着那把泥沙也不在意了。
她的眼神在凌清清身上打量着,饶有兴致:“我看你衣衫贵重的,定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吧?”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你家里人呢?”
凌清清沉默不语。
女人看到她通红的眼尾,继续问:“这是与家里人吵架了?”
讲到此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的姑娘家啊……”
她想说的无非就是那几句“不该与家中计较”“不该耍性子离家”之类的话。
凌清清不耐烦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谁料女人错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这是想寻死,连忙将她拽了回来。
其实这也不怪女子。
毕竟附近荒山野岭的,山道崎岖,鲜少会有人从这经过。
若非来寻死,难不成躺在此处看风景不成?
凌清清还未站稳,便被她手脚并用地扯了回来,一屁股坐回了原地。
“……”
女人的语气软了下来:“哎呀,我知道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里来,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好好说,昂。”她伸手又拍了拍凌清清的肩。
不知为何,在女人说到“委屈”二字时,凌清清鼻子莫名有些酸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极力克制着情绪,将脑袋别到了一旁,不愿让女人瞧见。
女人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扯平,叹了一声道:“其实我昨日也是到此处来寻短见的,好巧不巧下了场大雨,我什么也看不见,脚一滑便掉下了那个洞穴中。”
“我想了一夜,只要有人来寻我,我就不死了。谁料我等来等去,没等到那个挨千刀,竟等到了姑娘你。”
凌清清闭上眼:“我不是来寻你的。”
女人一拍大腿:“所以说这才巧啊,这么大的山头,姑娘你又为何会偏偏出现在了这里呢?”
她说这话,使劲向凌清清的身上靠,语气中是说不出的亲热。
凌清清下意识回避。
“欸,你躲什么?”女人撩起袖子,将手臂上那交叠的刻字露了出来。
她将靠近的身体挪开了些,唉声叹气道“也对,这寻常清白姑娘家哪一个不觉得我们这些做过风尘女子的脏呐——”
凌清清依旧不去看她:“没有。”
女人立马又展开笑颜,往她身上靠了靠。
只不过她并不觉得凌清清说的是真心话,就当是小姑娘嘛,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
她歪了歪脑袋,去瞧凌清清的模样。
虽然染了些泥尘,倒也是个俊俏的姑娘家。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嘻嘻道:“你还别说,在你这般大的时候我也算是个府上的小姐,不过后来据说是我某个舅亲犯了事,家中的男丁全被下了大狱斩首,女子也被入了贱籍。他们见我长得好,就将我送去了风尘楼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