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话时,并不掺杂其他任何情绪,平静得就好像在编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般。
“……”
凌清清缓缓将目光移了过来。
“三年前我为自己赎了身,靠着从前弹曲儿唱戏的本事又给自己置办了一间茶舍,这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又叫城中的商会那群老男人寻了个理由让官府给封了。”
根本无人问她,女人却自顾自地说,
“老娘辛辛苦苦三年一个子都不赚,还让我倒贴那些猪狗不如的孽畜一笔钱。”
“你说说,这都是些狗屁世道?!”
女人骂了两句还不觉得过瘾,开口就是没完没了。
等到骂痛快了,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凌清清也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对她道:“我的茶舍没了,钱也没了,住所也被抵了债。”
“平日里那些献殷勤的男人也一个个全部没了踪影。”
她原本还想接着骂,但忍住了,扭头问:“姑娘你又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此话一出,师父身死的场景立马浮现在眼前,凌清清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当日那些围聚白帝崖看戏的民众,打着为民除害却觊觎百川剑的名门修士、事后不明真相依旧对师父以唇齿罚诛的无数百姓、还有欲图夺走师父尸身的仙盟修士……
一幅幅画面飞快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不自觉攥紧袖下的跂踵灵珠。
以她一人之力又如何与天下人对抗,借助跂踵灵珠是她唯一的办法。
“姑娘?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呀?”
凌清清垂下眼帘,神色晦暗,她的表面一派平静,内心却在愤怒嘶吼。
凭什么她的师父因他们而死,那些人却依旧好好活着?
她恨透了这世间的不公。
即便兴许这世上依旧还有无辜之人,并未牵扯入师父的死。
但那又如何?!
“姑娘,你别想伤心事,就先想想自己还有何处想去吧。”
凌清清在心中冷冷道,她要去明州,将这颗可以祸乱人间的灵珠投下。
为了杀死那些人,牺牲部分微不足道、如同蝼蚁的人又能如何?!
……
见凌清清什么也不肯说,女人也不再追问,只是道:“不过这就算再大委屈,也别有了轻生的念头。”
凌清清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奇怪。
她原先不也是来这里寻死的吗?怎么反倒劝起自己来了?
见凌清清不解的目光。
女人笑道:“好像突然就不想死了。昨夜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要活下呐。”
“这世间的权贵们不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的生死,好像我们与他们不同,不会拥有人的悲欢喜怒,不会将我们当做人来看,这就是我的命。虽然烂透了,但好像也并非一无是处。我点茶作画远比那些城中的‘先生’要精妙,我弹的曲当年更是千金难求……明明我做得要比他们更好,那些混蛋凭什么就能霸占我的铺子?把我逼上绝路?”
“就因为他们手中有权势,他们都是大人物吗?”
女人收起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但那也只是她面对世事不公唯一能够宣泄的方式。
“可我的命也是命,就算卑贱,但对我来说也是全部,无论如何我都想活下去。”
即便命如草芥,也想活下去。
当女人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好像又听见了另一道熟悉而又倔强的声音。
“因为不明白。”
恍惚间,她看着年幼的自己,握着一把木剑,站在师父面前。
“我不明白为何弱者不能被尊重,不能在这个世上有尊严地活下去。”
在遇到师父之前,她也是在凡间四处流浪。
她与所有最底层的孤苦百姓那般,饱受旁人的欺骗与冷眼。
谁都可以将他们视如草芥,随意剥夺他们的生死。
那时她还不及师父腰间,却板着一张小脸。
“因为弱者的声音永远不会被人听见,所以我想做强者。”
“我想用手中的剑保护其他人。”
在她眼中,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样重要。
不分高低贵贱。
“当然,我也会保护师父。”
“……”
凌清清仰面,泪水在此时此刻夺眶而出。
当年她尚且弱小,心中却萌生保护更弱者,从而跟随师父入道。
可如今,她怎么忘了呢?
哪怕生如草芥,又怎可轻易弃他人性命?又怎可替他人决定生死?
若真的如此,她与自己最痛恶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女人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凌清清已泪流满面,可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女人显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凌清清倏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锦囊交到了女人手中。
“去皇城吧。”
“啊?”女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帝当政后皇城中便开始供女子行商做买卖,一切皆受律例保护。这里面有三十两银子,还有一道护身符,足够你平安抵达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