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殿下的命令,不敢不看。”
“如果天底下人都像沈博士如此驯顺、服从,就能少生许多事端了。”
这句话听着像是夸赞,如果陆问君眼底,似笑非笑的兴味没那么浓的话。
“那就请沈博士讲一讲,这本书到底讲了些什么。”
沈沣面色沉稳,语速不急不缓地回答:“富家千金与清贫书生相识相知,彼此心意相通,因得不到父母首肯,恳求无果,故而私奔。”
这样的话本在民间流传甚多,可如此冶艳情-事,在闺中小姐面前说起,未免太过冒犯,厚颜无耻。
沈博士是极为端谨、克制的人,永远板板正正,守礼不逾矩。
偏偏在陆问君面前,一而再地失礼、越矩。
那样乌糟的东西,他本不该看。不可能详阅,连触碰都不会有。
可他还是老老实实、逼迫自己认真阅览了一遍。
只因她一个命令。
尽管这命令,是她的存心捉弄。
陆问君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视线缓缓下滑,停在那微微泛起粉色的耳朵。
他肤色白净,那淡淡的粉色很是明显。
什么波澜不惊,不过是强装镇定。
“细节呢?”陆问君追问。
沈沣垂下眼,若仔细些,便能听出他声线的微微紧绷:“细节,殿下不该知道。”
陆问君微微靠近,声音压低两分:“什么细节,我不该知道?”
沈沣抬眸,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
那眼里此时盛着几分促狭。
已经入秋,花园里草木花卉,凋落前奉献着最后的余香。
太傅慢腾腾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窗口那片窄地,融融流动的缱绻花香瞬时散去。
“快进来。”沈沣嗓音压得低而沉,侧身让开。
方才还拦着她,一本正经要她走正门。
这会倒是和她沆瀣一气了。
陆问君手撑在窗台,翻身进来。
与此同时,吱——
太傅推门而入。
秋日微风带有些许凉意,从窗口徐徐吹拂进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窗口两侧,俱是一副淡然神色。
太傅什么也没发现。
倒是这日上课,他的爱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陆问君每每一咳,他手中的笔便会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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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问君的病,拖拖拉拉过半月,仍没好利索。
某日沈沣整理典籍,听见同僚们交谈,说昨日秦汝候府上宴客,有道鱼羹特别鲜美。
听说是南方运回来的攀鲈,长公主病中胃口不佳,有人便趁这机会特地弄来讨她欢心,可惜没摸准长公主胃口,这鱼最后全赏给了平叛有功的闻家。
瞧见沈沣又说,你昨天没去真是亏了,那鱼羹味道着实不错,回味无穷。
沈沣淡淡应付几句。
早膳什么样送来,又什么样端出去,几乎没动过,给白芜愁出了一脸褶子。
他们殿下打小就嘴挑,不好养。不跟二皇子似的,天生没心没肺,爱吃爱喝爱玩,知道东宫里好东西多,有时候嘴馋,顶着被陆问君训责的风险,也要跑来寻摸好吃的。
她平日身体康健,极少生病,谁知道这次一感风寒,邪气入体太深,怎么都好不全了,一见风就咳嗽。
她是个要强性子,王氏兄弟的叛乱牵扯出许多事,那日昏倒躺了半日,第二天便又四处奔波,忙于政务。
至于太医好好休养的叮咛,从未经过她耳朵。
这些天为了哄她多进点食,白芜把想得到的法子都用了个遍,还偷偷从宫外给她弄来好些民间的新鲜玩意,没一个能让她吃超过三口的。
这人一不好好休养,二不好好进补,病怎么能好得快。
白芜正发愁,听人来报,说沈博士沈大人来了,在宫外候着。
白芜正要进去禀告,传话的小内侍又说,沈大人说了,不要惊扰殿下,白总管您过去一趟就成。
白芜一头雾水地赶过去,又一头雾水地回来。
手里多了一包黄纸包着的东西。
——沈大人送来的,新鲜红亮的山楂果,说是给长公主开胃。
白芜问他为何不亲自呈给殿下。趁这时候来送东西的,无一不是为了巴结长公主。
他说如此寻常贱物,就不必当面烦扰殿下了,也请他不必特意告知。
这时节山楂已经快过季,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
白芜对这寻常人家的普通玩意,能否哄得住长公主刁钻的胃口,深表怀疑。
叫人拿去洗得干干净净,剔去果核,切好了送到内殿。
陆问君靠在软榻,宫人将山楂送进去,她只瞥了一眼,便继续看书。
白芜站在旁边,看她半晌没有感兴趣的样子,试着道:“殿下,这山楂是沈大人特地送过来的,说可甜了,您尝尝?”
“哪个沈大人。”
白芜笑道:“那自然是沈博士,沈大人了。”
这满朝文武,现在就这一个姓沈的。
之前倒是有位姓沈的太常寺卿,年纪大了骨头脆,受了些伤险些摔断腿,已经告老还乡了。
陆问君这才掀起眼皮,扫了眼案上琉璃盏中切好的果肉。
先看了片刻,接着纡尊降贵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