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芜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神,见那双漆黑的眼里,除了一片笃定外,并无不满之色,遂也放下心来,重新露出调侃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当初郎君那样做,是为了安抚百官,如今这般难道也是如此?”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从前是假意,如今却是真情。”
秋芜噗嗤笑了一声,趁机在他指尖又掐了一下。
“郎君如今越发不正经了!”
“是啊,”元穆安只是稍顿了片刻,便坦然承认,“从前耻于言说真心,如今学会了,再没什么顾忌。”
若是从前,莫说是这般在宫宴上与她悄悄玩笑,便是私底下,只怕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不深究自己的心意,也不顾及她的感受,所以将她弄丢了。如今,他知道开口言说,对于真心爱重的人有多么珍贵。
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见秋芜有些发愣,他忍不住拍拍她的手背:“还生我的气吗?”
秋芜才想摇头,一见到他面带微笑的样子,连忙肃然坐直,告诫他:“那是自然,郎君以后不可如此。”
“好。”
帝后二人坐在一起絮絮低语,没人听得见他们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们面带笑意的样子。
都说二人感情甚笃,恩爱非常,对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将信将疑,也有人羡慕欣慰。
不少高门出身、年纪适婚的小娘子,原本多少对这位年轻的天子有几分憧憬,然而,近来天子几次在与朝臣们闲谈时,说起不愿因女色而耽误正事的话。
这几乎就是在明示,后宫之中,不会再有其他嫔妃了。
失望之余,好几位小娘子都不再对此抱有希望,而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秦衔便是最引她们关注的那一个。
出身清白、前途无量,又年轻英俊、文武双全,在不知不觉中,便俘获了许多春心萌动的小娘子。
一场宫宴之上,除却与元穆安和秋芜二人饮酒说话的片刻工夫,其他时间里,他几乎都在应付那些大着胆子主动上前攀谈的娘子。
幸好,这次宴上准备的是不易醉人的清酒,他一连饮了不知多少杯,也只稍稍有些头晕,并无醉意。
只是,这些打扮得如鲜花一般美丽夺目的小娘子中,却没有一个让他感到欢欣雀跃的。
他的心里似乎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远处,临近长廊的一处偏远坐席间,一抹鲜亮的鹅黄色时不时从他眼前掠过。
那儿明明离他很远,一点也不起眼,可他偏偏总想往那边看。
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期待的人,他踟蹰片刻,趁着应酬的间隙,借口有些累,要先下去醒酒,从人群里脱身,朝着那抹鹅黄的方向行去。
宴席还未过半,长廊下没几道人影,魏芝兰已离了座,正一个人坐在月色下的木栏边,对着潇潇的竹林出神。
中秋之夜,含元殿中热闹非凡,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可到了这里,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冷清与寂寥。
“魏娘子,”秦衔站在原地看了那道背影片刻,才慢慢走上前,“怎么一个人坐在此处?”
魏芝兰的背影僵了僵,转过身来,有些诧异,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他,连着看了两眼,才赶紧站起来,道:“秦侍郎,我方才饮了酒,觉得殿中有些闷,便过来透透气。秦侍郎呢?里头人多,想必侍郎应当很忙吧……”
秦衔点头,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漆黑浓密的发顶,忽然觉得心头砰砰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在等你。”
第100章 帝后(七)
魏芝兰仰头望着他,明亮的眼眸盛满惊异。
“侍郎……此话何意?”
她心中有浅显的猜测,却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自作多情。
秦衔没有立刻回答。
他也是第一次对一位小娘子直言内心所想,方才过来时,借着酒劲,并未觉得紧张,可一旦开口,便克制不住内心的羞赧与局促。
“我是说,方才在里头,有许多人上前与我饮酒、说话,”他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为何不见魏娘子?”
他一直静静观察着,她不但没与他饮酒说话,除了附近的几家长辈,也很少与其他人酬酢。
“哦,”魏芝兰微微低头,忍住心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尽力笑着回答,“侍郎是陛下和娘娘身边的红人,有太多人想与侍郎攀谈,我……我不敢上前打扰。”
尽管有意掩饰,但秦衔仍然从中听出了几分落寞和自卑。
以魏家如今的处境,的确在京中举步维艰。听说魏家人丁单薄,魏芝兰没有别的姊妹,只有一个比她还小了七八岁的弟弟,短时间里自然指望不上。
她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只是这样尴尬的身份,恐怕要落得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
秦衔沉默片刻,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措辞,一时间,没注意到魏芝兰越发黯淡的神情。
她只当秦衔是因她没有主动上前敬酒而显得失礼,连忙道歉:“是我不知礼数,明知侍郎曾帮过我,却未主动向侍郎致意,实在是对不住。”
若只是有过浅淡的一面之缘,她身为女子,自不必太过殷切,但秦衔的确对她伸过援手,上次端午,二人亦同游街市,说起来,应当也算有几分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