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对方称自己家,那应该也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了。看她的穿着打扮和年龄,对应一下某位音乐家的姊妹,她应该是门德尔松家的旁支吧。
连旁支都饱受巴赫的熏陶,真不愧是给了巴赫第二次生命的门德尔松!
夏洛蒂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殷切的光亮。
无奈与她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的菲利克斯,在那双印象极为深刻的眼眸里,再一次瞧见的曾经。
冬季,巴黎,红斗篷,蓝眼睛。
夏洛蒂·德沃克林。
“是你,夏洛蒂!”
*
伴随着汹涌而出的记忆,无意间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菲利克斯的瞳孔因过于惊异而微缩。
原本以为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人,竟然在几乎淡忘的时候重新出现。巴黎到柏林,这可不是从随便那一条街的街头到街尾。
全知全能的主,您究竟在安排些什么呢?
这下菲利克斯不意外了。他在法兰西遇见夏洛蒂的时候,对方就敢因为一叠乐谱做出超乎人想象的事。
把羽管键琴驾驭成这样,把巴赫简单的前奏曲弹得像温暖的海,这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在楼下接待来宾时的通报?这可不公平,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位来自巴黎的小姐自己给对方找好借口,菲利克斯顿时放松了身体。
他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有些难为情,心里既想给她一点提示,又担忧她认出自己后无地自容。
菲利克斯有些忐忑地试探着:“‘巴托尔迪’,你应该这样称呼我才正确。”
夏洛蒂十分不解:“诶,叫‘门德尔松’不好吗?”
“不合适,虽然我也更喜欢它,但于理不合……”
“哈啾——”
女孩子细小的喷嚏声终止了正准备长篇论述的某人。菲利克斯这才发现对方礼裙的阔袖仅仅只是一袭精致的镂空蕾丝,光洁的臂膀再无它物。
这件屋子里根本就没有生火,呆这么长时间不冷才怪。
再呆下去,她怕是要着凉了。
牵起那只已有些冰凉的手,菲利克斯微微皱眉,一言不发地带着夏洛蒂往门外走去。
“唉——”
“你需要去楼下暖和的地方呆着,夏洛蒂小姐,我送你下去!”
*
等夏洛蒂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那位小姐姐带到那间布满画像的走廊里了。
见视野已经明亮起来,对方便松开手指停下。
“顺着光亮向前走,楼下的厅堂里都点好了壁炉,去暖暖身子吧。”
“那你呢,你不一起吗?”
“不了,楼下……会遇到一个让我十分讨厌的人!”
“小姐姐,为讨厌的人冻坏自己可不划算哦。”
夏洛蒂没有动作,倒是和对方站在一起,陪着她沉默。
“……看看我的头发和眼睛,还有这张脸,你能看到些什么?”
像是骤然阴郁的天空,马上就要降下罕见的雪暴。夏洛蒂在那双夜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与羞愤,紧握的手指昭示着对方克制着的、并不平静的内心。
“犹太——那个人只看到了它,然后用一个词组践踏了我的心。我不会下去的,我羞于与这样的人共处一室!”
唇瓣再次被紧咬,那是一颗纯洁幼小却被伤害的心。
种族歧视啊……
夏洛蒂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正在德意志的心脏柏林,这片将会书写出犹太人悲戚历史的土地。
无法被挣脱的血色的宿命。
但至少现在,它不该就这样收割一个孩子的心。
“可我,却在里面看到了和善、真诚和美好呢。”
夏洛蒂捧起对方的手,将手指一根根松平开来。指甲修剪得很深,指腹有着些轻薄的茧。这一双异常刻苦练琴的手,让她的心更加柔软。
“你一定非常优秀,出色。所以那个人除了拿‘犹太人’诋毁你,别无它法——毕竟他什么都不如你对不对?”
“门德尔松一家都是犹太人,你看看今天有多少金发碧眼的人赴邀。他们需要门德尔松,敬重甚至要附会你们——在见识到这个家族的文化传承、底蕴和实力后,谁还敢轻视你们呢?”
“不自知嘲笑你们的人,应该被你们稍微一努力就甩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去了吧。”
*
很神奇,就像方才听过的拿一手前奏曲一样,菲利克斯的心里的创口似乎被一股温柔的力量包裹治愈着。
他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就是在某一刻钻了牛角尖,无法放过自己。
但现在有人这样跟他直白地说话,倒是让他有了放下的念头。
“稍微努力一下?小姐,你这是恭维吗?”
心情变好的菲利克斯微微地打趣道。
“因为你们门德尔松真的让人望尘莫及啊——你看,这是‘德意志的苏格拉底’,而这个是现在金融界的领头,你知道他吗,小姐姐?”
菲利克斯顺着夏洛蒂的手指,一一在廊间的画像上见到了祖父摩西·门德尔松,父亲亚伯拉罕·门德尔松,以及自己。
祖父是著名的哲学家,父亲和叔父的银行事业现今不可小觑。只是菲利克斯不明白,夏洛蒂为什么要指着自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