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旷野上一阵不属于青草与泥土的异味随着风飘过来,季蒙先示意队伍停下,随后下马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怎么了?”同僚小心问道。
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响声,这声音极怪,并不单单像是牧马人驱马的声音。
“这声音古怪,斥候,去高处看看。”
气氛一时凝重,不一会儿,斥候连滚带爬地回来:“高丘上察观得见东南方有大批匈奴人马向崤关方向进军,估约十万有余!”
“十万?!那崤关那帮监军废物怎么可能守得住!”身后的将领们一时大乱。
季蒙先沉默了一会儿,回望身后人马,这些大多数是亲兵,值得交托。
“听这数量,不下十万,崤关现下警备松懈,必难守关。”见所有人脸色青白,季蒙先话锋一转,“但……单于本人,离我们分开不过半个时辰,”
“你难道想……”
“身已许国,马革裹尸亦是该然,何妨一试?愿随我者,杀单于救崤关!”
……
“也只有大越的风物养得出公主殿下这种绝世的美人……”
离王庭还甚远,老单于却已经等不及了,路上便爬上马车来,一把将襄慈推在软垫上,用力嗅着她戴着玉镯的葱白玉手。
“……我既为单于的阏氏,还请单于信守承诺,与我大越永修和平。”襄慈闭上眼睛,木然道。
“当然、当然,本王的美人,你可……真美。”
——襄慈,你真美。
心里有个声音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襄慈倏然睁大了眼睛,猛地推开了老单于。
老单于撞了个头晕眼花,恼火地扑上来去撕她的嫁衣:“你若乖顺,便老老实实做本王的阏氏!若不识相,就和你的大越一起陪葬!”
后面一句话襄慈并未听清楚,耳中嗡鸣不断,随后那老单于好似听到外面的什么动静,中止了动作,叫骂着下了车,却很快发出一声惨叫。
车外吵闹了起来,待眼前的黑暗散去,有人挑开了车帘,在一片天光里朝她伸出手——
“出来,跟我走。”
襄慈有些茫然地抬头:“我们……去哪儿?”
那人丢给她一件披风,道:“公主不必和亲了,回家。”
……回家?现在?
随后她便被一把抄在马上,任凭周围的兵戈声响淋漓响作一片,却没有一分一毫伤在她身上。
为了家国献祭自己,襄慈理所当然地准备了那么多年,忽然有个人告诉她:这些并不是她的责任,今后不必在承担这些了。
她并不怕死,故而也不吵不闹,乖顺地伏在这个人心口,待杀出重围,才斗胆抬起头看向他坚毅的下颌。
倒是剑眉朗目的,就是表情凶了些。
“低下头去!”季蒙先忽然恶狠狠地对她说道。
“喔。”
是挺凶的,他带着自己这么个拖油瓶,累得心脏都跳得砰砰响,难为他了。
襄慈这么想着,决意不给对方添麻烦,又抱紧了些。
“……我叫襄慈。”她细细低语道。
僖宗末年,匈奴南下,中道获闻大单于为大越狙杀,军心大乱,不日盟军解散。首功者季蒙先回崤关,先斩监军取军权,后兵出厄兰朵,大破匈奴精锐,震怖天下。
同年,僖宗命人表功于季蒙先,赏赐旨意下达同时,又下旨赐死已受匈奴侮辱的长公主,诏令下达不过三日,九王爷卫棠发动宫变,一夜间尽诛僖宗及诸王。
崤关上下受封,本应欢欣鼓舞之际,天使却又传僖宗旨意欲赐死襄慈,甫封侯的季蒙先当即言明公主已改嫁于他,强行保下,天使不敢与之为敌,只得回京复命。
不日,在崤关将士与百姓的见证下,新任冀川侯与襄慈公主告天地成了亲。
相较于战场上的凶狠,被同僚们挤眉弄眼地推进洞房后,季蒙先整个人安静如猫。他日前公然说襄慈已经改嫁给他了,是没经过对方点头的,现在看看,却是有几分逼迫之意。
……要不今晚就站外面吧。
只是他还没开口,襄慈先就撩起了盖头,因这些时日忙瘦了的面庞并未有半分减色,烛光映照下,却是看怔了夫郎。
“喝交杯酒吗?”
“军中不得饮酒。”
本能地说完,季蒙先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而襄慈那边也不生气,点点头让开床榻:“也行,你躺下吧。”
“啊?”
默默躺下之后,季蒙先就听到旁边的传来悉悉索索拆发环的声音。
不一会儿,襄慈小猫似的挨进来,他一转头,烛光中对上她平静如湖水一样的双眼。
她是真的很美,看着人时,就像遥居于世外的姑射仙人一般。
季蒙先想他本是该夸她几句,待碰到她被绣花针扎得伤痕累累的手时,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别的。
“累了吧?”他问道。
襄慈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泪光闪烁,最后伏在一脸无措的他心口哭了半宿。
……除了家国之外,她终于又找到了一个,甘愿用一生去换的人。
……
宣帝初年,太傅成晖赴南方赈灾之际,宣帝忽然下旨宣冀川侯回京述职,调集京畿卫埋伏城门口欲杀之。
但没料到竟是襄慈公主回京在前,并在路上产下一女,宣帝亲自登临公主府,欲溺杀女婴,但见到女婴额间有与他一模一样的红痣后,转怒为喜,回宫后更欲封女婴为公主,遭到匆匆回京的太傅反对,只得妥协封为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