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怕她误会,紧接着解释:“你不用怕,我叫朱缇,住前街老胡同。后天出远门,大概不回来了,反正租金付到了年底,房子空着也是白空着,不如你暂时住着。”
那妇人走了一遭鬼门关,当下也没了再次寻死的勇气。
生死之间,无形中对救命恩人产生一种依赖的心理,她掂掇一阵便听了朱缇的话,慢慢站起来应下了。
回到租住的四合院,有好事的房客取笑道:“呦呵,朱老哥从哪儿领来个美娇娘?好叫人羡慕!”
朱缇一巴掌呼过去,连打带骂轰跑那人,赔笑道:“都是市井粗陋之人,我们打闹惯了,太太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妇人已是恢复平静,淡笑道:“我姓秦,单名一个婉字,恩公叫我名字即可。”
朱缇租住的屋子是东厢房的北屋,不大的一间。
此时日影西斜,金灿灿的余晖透过窗子照进来,满室辉光炫目,光影中她亭亭玉立,黑鸦鸦的秀发松松挽就,一双美目闪着温和的柔光,微微笑着,让人一见就打心眼里欢喜。
不知怎的,朱缇心头一动,竟自红了脸,讪讪道:“你吃过饭没有?嗨,还吃饭呢,人都不想活了准没吃饭,等着,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罢,又是下面,又是烧茶,又是翻箱倒柜找干净的被褥,收拾停当后,天色已经黑透。
四合院住的人大多不富裕,灯火都已熄了,唯有朱缇房中还有灯光透出来,但也很黯淡,只燃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豆大的光亮明明暗暗,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
朱缇把炕让给秦婉,借来两个条凳,木板子一搭就是张床。
夜已深,但谁也无法入睡,两人便一个在炕上,一个在地下,相隔一臂之遥说话。
于是朱缇渐渐知晓了秦婉的事情:她是大家出身,娘家卷进寿王谋逆案被抄了,家里人死的死,亡的亡,而她也被夫家休弃……
她孤独行走在茫茫人世间。
与他一般无二的处境。
朱缇悄悄侧过身,借着朦胧的灯光望向她,却发现她还睁着眼,吓得立时合上双目。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他也不知道。
秦婉清澈的声音回响在屋中,好像月光下的泉水,缓慢而温柔地流淌着。
朱缇说不出心里是何样的感觉,莫名的,往日溽热难耐的夜风忽然间清爽宜人,空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往常烦乱的虫鸣也变得悦耳动听了。
活了二十五年,他从没像此刻这般快活。
他应该是,喜欢上她了。
原来,一见钟情是真的存在的……
朱缇如是想着,在她的柔声细语中迷迷糊糊睡去。
窗户纸刚蒙蒙发亮时,朱缇已然醒了。
他做贼似地偷偷摸摸下了地,挨着她轻轻坐在炕沿上。
望着炕上熟睡之人的面容,他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都是他和她都是孤身一人,是不是可以搭伙过日子?
可她能瞧得上他?人家是诗书之家的官宦小姐,自己是混迹市井的底层小民,差的也忒多了点。
就算她同意,自己得罪的那些人,能让他们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吗?
这时候,秦婉忽动了动,梦呓般呢喃道:“爹爹、娘……”
一滴清泪自她眼角缓缓落下。
寂静的屋中,低微的声音也如此清晰,“冤啊……冤。”
朱缇心底暗叹一声,悄然起身出了房门。
他在院子里来回徘徊。
清风掠过庭院中央的玉兰树,浓绿的树荫水纹一样波动,是阳光和雨露的味道。
天光逐渐发亮,院子从沉睡中醒来,复又变得嘈杂热闹,早起的人们打着呵欠,打水、梳洗、吃早饭,开始为今日的生计奔波。
他仍犹豫不决。
“恩公!”秦婉醒了,隔窗对他颔首微微一笑。
朱缇怔楞一会儿,然后不犹豫了。
他绝不是单纯的好人,朱缇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贪念——把她留在身边。
生死文书还没交上去,去给那几个地痞流氓磕头认错,嘲讽也好痛打也好,他都认了。
想和她在一起的念头超过了一切!
安顿好秦婉,朱缇一路直奔帮派头目的宅子,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
夏季的骄阳放着蜡白的光,在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着,地面晒得焦热,人们隔着草鞋底子都能感受到那滚烫的热度。
朱缇直挺挺跪在大门口,嘴唇干涸开裂,面色肃然。
大门从内打开,十来个人簇拥着一个壮汉走出来。
朱缇迅速抬头看了一眼,丝毫不犹豫,“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言辞恳切地赔礼。
所有人都像看一只蚂蚁一样看他,不住地嘲讽讥笑,“你不是扬言要进宫当大太监?不把我们踩在脚下不罢休?现在草鸡了?晚啦!”
拳头雨点一般落下,朱缇把背蜷缩起来,默默忍受着。
他的头被狠狠踩了下去,脸在粗粝的石子地上摩擦着,钻心的疼。
一声不吭,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呼痛求饶。
大头目止住手下喽啰,蹲下来注视着他道:“你个性强硬,从不服软,宁肯当阉人也不愿向我低头,是什么让你这样的男人抛弃自尊?”
自然是有了更重要的东西,足以让他为之抛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