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幽烛火映照御医署偏厅,乐云长公主正躺在屏风后的纱帐内,墙角有一睡眼惺忪的女侍。
而甘棠趴伏在乐云身侧,一手紧紧握牢她的手,形成头额相贴的姿势。
纵然他下一刻因有人到访而惊醒,但和长公主十指相扣的场景已落入帝后的火眼金睛。
他没及时缩手,干脆维持原状。
夏暄清楚,前两年的含糊其辞,招致长姐误会。但白日里常伴在侧的“甘护卫”确实是甘梨,他便未再加以澄清。
此番见甘棠肆无忌惮占乐云的便宜,登时火冒三丈。
“出息了?竟借了你姐的身份调戏我姐?到门外跪着!”
···
乐云时而如被烈火焚烧,时而如失足坠入冰湖。
随着掌心传来熟悉暖意,一点点驱散她的不适感。
当她逐渐舒坦,惊觉那份温暖不知何时已灭寂,且远处若断若续飘来争执声。
一问一答,问者为夏暄,答话的……像极了某人的声音?
她茫然睁目,转动眼珠子打量周围环境——床铺干净,桌椅、架子等物散发草药香气,门窗透入淡薄光线……天亮了?
室内空无一人,她细听对话仍在继续,好奇心更盛,遂轻手轻脚下地穿鞋,缓慢挪至屏风外。
透过虚掩的门缝,可见外面院落花木繁盛。
金银花藤下,三个身影两立一跪。
挺立者一人发束玉冠,身穿大袖绫面道袍,正是作家常打扮的夏暄;另一人着绿织金妆花云肩对襟衫,青色金云龙海水纹襕裙,则是他的发妻晴容。
垂首跪倒者头戴凤翅盔,银丝面罩半遮面,身披铁铠,腰悬佩刀,依稀是甘梨平素的装束。
“是臣之过,臣有负陛下信任,对长公主……动了非分之想。”
沉嗓字字清晰,半点不似甘梨的涩与哑,分明是……!
乐云怀疑梦境未醒。
却听夏暄冷声道:“非分之想?”
“臣自知出生卑贱,唯求在长公主左右侍奉,等她平安生产后……再请陛下论罪。”
夏暄怒不可遏,抓起搭在花架上的粗麻绳兜头砸了过去。
“你可知觊觎、冒犯长公主,该当何罪?”
“臣知罪。”青年不退不让。
“还敢再对她动手动脚吗?”
“还敢。”
“你!”夏暄气炸,往他护甲最薄弱的前臂发狠一抽,“枉朕宠信你多年,待你推心置腹!你胆敢趁你姐姐去受训,利用长公主对她的信赖行不轨之举!”
晴容赶忙阻拦:“陛下息怒!甘棠绝非奸诈阴险之徒!乐云姐姐有孕,您何苦捣腾出血光之灾?再说,他也没做十恶不赦的行为,不就摸了小手么?请等姐姐醒来再定夺吧!”
乐云闻言,方确认眼前的“甘指挥使”,乃甘棠本人。
莫名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如释重负。
毕竟,他亲口承认,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心潮澎湃之际,乐云忍不住咳了两声,引起院中三人齐刷刷转头。
晴容莲步行近,温声询问:“姐姐感觉如何?可有异状?是否传医官?”
“谢殿下垂惦,已无大碍,”乐云略微屈膝,“陛下为何动怒?”
夏暄窝了满肚子火气:“朕管教不力!养出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竟敢趁姐姐入睡……唉!不提也罢!朕替你多抽两下,以作惩戒!”
乐云咬唇上前,赶在他下手前握住麻绳,用力抢过。
甘棠朝她行了大礼,语气艰涩:“别!您别亲自动手,我自己打!病才刚刚好一些,您坐下歇歇。站久了,腰会酸的。”
乐云居高临下审视他:“你便只有这两句?”
甘棠在最狼狈的时刻被她逮了个正着,眼中满溢无地自容,犹豫一阵,从颈脖处挑起一根红绳,慢吞吞取下一小截红玛瑙南珠串。
“这个,我、我捡的,还给您。”
乐云认得是璎珞遗失的珠玉穗子,讶于他竟贴身佩戴,不禁鼻翼发酸。
千言万语,无从问起,她转而对夏暄道:“陛下,请把这狂徒调至我府里,我定会严肃处置。”
夏暄龙颜大怒缘于至亲至信之人的背叛,可甘棠终究护他十年之久,既是上下级,亦属至交好友。
正如晴容所言,甘棠没做十恶不赦之行,也许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罢了。
夏暄扪心自问,他暗恋晴容时,比这过份得多。
差别在于,他为尊者,甘棠则多了以下犯上的罪名。
他知姐姐孕后性情比以前古怪三分,担忧她惩罚太重,忙否决道:“姐姐不该劳神,若不解气,朕打断他的狗腿!”
乐云忽觉腹部从内而外一蠕动,吓得双手捂住:“动了?”
晴容欣喜伸手,以手掌贴向她下腹:“好像又没了?陛下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夏暄面无表情:“朕打断他的狗腿。”
“有啦有啦!”二人齐声笑呼。
夏暄又念了两回,怒容渐收,唇畔弧度轻勾。
乐云弃了绳子,瞪视仍跪地的甘棠:“起来。”
“是。”甘棠闷声站直。
“过来。”
“哦。”他依言踏出两步。
“把头盔摘了。”
“好。”
甘棠拉开面罩,除下凤翅盔,露出俊美如玉雕琢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