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夜间,空旷广场内燃起数十堆篝火,将士们将当日猎到的兽类宰杀炙熟,笑谈畅饮。
帝后和文臣未曾出席,座上以赵王为首。他一贯无亲王架子,无所顾忌,与下属同乐。
乐云端坐在女眷席上首,细嗅炙烤过的羊肉,不住吞咽唾沫。
她转眼去寻“甘梨”,不见影踪,便向侍婢连使眼色,让其去割一盘烤羊腿肉。
然则肉未到食案,一旁飘来别致香气,却是甘棠捧来烤鸡。
鸡皮金黄带微焦,亮晶晶闪着油光,肥美之极。
乐云笑眸弯弯:“好香!你烤的?”
甘棠点头,把鸡腿撕下,又用刀剔出焦香的部分,才放到她碗里。
乐云略感失望:“最美味的脆皮都被你去掉了!好歹给我留一口嘛!”
甘棠恍若未闻,又如法炮制另一条鸡腿,后把鸡胸肉撕成一条条,排列在空盘上。
乐云用筷子夹了一箸,除去盐巴和香叶,几乎原汁原味,味道竟然还不赖。
夏皙笑嘻嘻打趣:“甘棠,你今儿是怎么了?咋像个老妈子管东管西?还下手侍候了?你该不会倾慕我姐,想当长公主驸马吧?”
跳突火光下,甘棠两耳红得可疑,诱发宗亲哄堂大笑。
乐云也跟着乐呵呵笑了。
在她眼里,外表刚健的“甘指挥使”实为女子,奉命照料,再多的关怀,都不过分。
甘棠见她胃口颇佳,寻思再去捣腾点什么给她尝尝。有关孕妇食物宜忌,他多半从书上乱翻的,也未必准确,但总比啥也不当回事的乐云在行。
万万没料到,只转悠一炷香时分,出事了。
···
当甘棠从后厨处煮了一大碗鲫鱼豆腐汤,快步奔回营帐前,惊闻男男女女高声呼喊。
“快!快传太医!”
他心跳骤停,施展轻功掠向高台,目睹瘫软在沁儿臂弯的紫衣女子脸白如纸、双目紧闭、汗流涔涔时,霎时浑身一僵。
草草把汤碗摔向食案,他直扑上去,颤声问道:“长公主……她、她怎么了?”
众人手足无措,忙乱不已,绝大部分人竟未留神询问者是何人。
赵王捋起袖子:“此处只剩治疗外伤的医官!一来一回传召太浪费时间!”
说罢,便要弯腰去抱长姐。
“我来吧!”鱼丽横睨丈夫一眼,“我怕你把姐姐当麻袋扛背上,没事儿都被你甩成出事!”
孰料夫妻未达成一致,甘棠已完成了试探乐云呼吸和脉搏,并当机立断从沁儿处捞起温软娇躯,横抱于前,迅速挤开围拢的宗亲,丢下一句:“把她吃过的膳食全数包好,带给御医官判断!”
余人目视他如御风踏云般窜出,片刻才回神,无不目瞪口呆。
“甘指挥使……会说话了?”
甘棠再次拥乐云入怀,无一丝半缕绮丽,唯剩前所未有的焦灼。
顾不上掩藏小秘密的泄露,满心祈求她安然无恙。
从营地到行宫的十里,他步伐如飞,除了厉声喝开拦路查问的守卫,便反复询问“长公主还好吗”。
可惜,未获半句答复。
他一路狂奔不停,直接把人抱入行宫西角的御医署。
守值医官也无暇顾及礼节,隔袖一探乐云脉搏,大惊失色:“这、这……!”
“如何了?”甘棠深知她怀孕一事所知者甚少,将她平稳安放在卧榻后,补了句,“长公主的状况,还请保密。”
医官明白他话中含义,召来医女,命其详细察看眼睑、口舌,沉吟须臾,皱眉道:“滑脉带涩,疑似饮食出错,引发腹绞痛后力不从心的昏厥,下官先尝试催吐,看能否缓解。”
甘棠本该回避,又放心不下。
退至榻首,他柔柔捋好她微乱的发丝,千叮万嘱女医抠喉时要小心。
医官和药侍均难掩诡秘眼光,仿佛在揣测,素来沉冷的甘指挥使,何时勾搭上意气风扬的长公主。
医官扎针过程中,赵王夫妇等人仓促赶到,得悉已在行针,只让沁儿进屋问明情况。
乐云吐出食物残渣,迷迷糊糊漱了口,倒头就睡。
甘棠以白色帕子轻拭她的汗珠,凝视宛若暖玉的脸逐渐恢复红润,方长舒一口气,改而检查沁儿包来的食物。
除烤鸡外,另有薏仁山楂糕、甜杏脯等,恰恰是孕妇所忌讳的,还与她下午喝的汤药严重相冲。
甘棠大怒:“你们怎能由着她胡来?”
沁儿叫屈:“长公主昔时就任意妄为,近日……颇有特殊,更不爱听人劝告。”
“为何没让有经验的嬷嬷跟随?”
“嬷嬷胆小,怕见兽类死伤,留居行宫了……”
甘棠懒得再追究:“回殿阁给长公主取替换衣裳,这儿有医官,也有我。”
沁儿迟疑良晌,犹记平日里,自家长公主对甘指挥使亲切且信赖,即刻躬身告退。
赵王夫妇听闻长姐已渐趋稳定,无甚大碍,只叮嘱医官们尽心照顾。
他们料想甘棠在场,帝后迟早了解详情,便未在大晚上惊扰圣驾,速速赶回围营稳定人心。
夏暄和晴容在大半夜才接到消息,却非出自甘棠之口。
二人急匆匆披衣亲临,因担心扰了长姐歇息,特意制止内侍官通报,又蹑手蹑脚走近,故而恰好瞧见令人震惊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