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娘苦了这么多年,年轻的时候被姨太太们打压,老了也释怀不了。她最鲜活的血肉被后宅肮脏消磨干净了,只剩一袭皮囊吊了一口气活着。
其实这么看来她和六姨太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他爹造的孽。
令徽三十二岁时,乔林月生了一女,时隔两年,又得一子。他一辈子都没娶妻,守着姨太太过了后半生。
令徽年轻时在商场上玩弄的人不少,轻则破产落魄,重了的,家破人亡都不是罕见。作为报应他死的也早,六十岁不到,癌症死了。
那会的乔林月虽过了盛年,但仍有一份独特的气韵。他们俩的儿子不像她,活脱脱是令徽年轻时的模样,也幸亏不像她。
后来有一次,乔林月六十多了,儿子开车带她逛晚集。经过的地方放花炮,高的低的都炸开,混着小孩子的嬉闹声,街头男女的调笑。
车开得远了,遁入黑漆漆的道路,朝着半山腰的令公馆开。他在前头衔烟打着火,在镜子里望见乔林月的脸,诧异道:“妈妈,你哭什么?”
乔林月笑着说:“没有。”可那声音分明是含泪的。
她在哭她自己。
烟快熄了,跟她一起在香港里烧完。
至此,月亮掉进海里,这段香港故事也就结束了。
第五卷 少将军X未婚妻
第29章 将军令(全)
西北战事越来越紧,皇帝下令增加徭役。
宫里裁了份例,最贪的官也吐出钱,背朝黄土的老农一言不发,竟是连妇人孩童都下了地,全都咬紧牙供着西北。
莫说边疆,连京城百姓都开始人心惶惶。若他守不住,敌军打西北过雁关直驱中原,精锐已亡,王朝必覆。
边关的探子一日三趟进宫门报信,衣袍卷着千里外的尘扑过来。马蹄踩出的风沙裹住所有人的心,越来越紧,越来越近。
“报!!!少将军退了百里!”
“报!!!少将军夺回一城!”
“报!!!少将军负伤!我军折损过半!”
……
诸如此类的消息锁住朝廷和天下,能上的军爷早都送去边疆,街上行走的都是老孺少女,壮年的男儿都见不到几个。
这场战役,打得太久了。从前朝打到今朝,从老将军耗到少将军。想他将军府一府四代,功勋封到不能再封,却只剩一个顶梁柱。
金戈铁马,满门忠烈,却无人可继!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前朝腐败,新皇上位也挽不住颓势。成年男子死伤无数,天下人的希望都寄托在少将军身上。
他身上背负的不是一人生死,也不是一府荣辱,而是这天下人的命运!他胜,则天下胜,他亡,则天下亡。
“报!!!少将军在雁关与敌军决一死战!”
要结束了。
“报!!!少将军兵少力弱,怕是……”
朝廷满堂寂静,垂立的官员都似泥塑的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一个老迈的朝臣竟是长啸一声,当堂哀嚎起来。那声音传得极远,凄厉无比,像侩子手剁下的头颅,血飙起三尺高,命没了,残躯还要拼尽全力挣扎最后一下。
消息传到府里,她在闺阁里等良人归。
她的少将军呵。
一寸青丝一寸情爱,她将自己的长发梳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知是汗染了发,还是天凉得阴森森,梳子捋过去都有些艰涩。
可她依旧缓缓篦发,似乎要将所有的情愁揉进发里,最后一刀割去烦恼丝。
“小姐,少将军他……”
“下去。”
“小姐!……”
“我说下去!”
她口中厉喝,手上的动作一成不变。
天忽然下起雨,下得快,下得猛,冲刷掉无数鲜血。眼见着乌黑浸染云层,像墨落宣纸,哗啦一下搅乱天际。
风追着云,云笼着树,树下埋人骨。
可惜边疆少儿郎!
死得忠烈,却连尸骨也无人捡。是谁少了一条腿?又是谁的断肢混作一起分不清明?
埋了吧埋了吧全都埋了吧!叫他们去死!去拼个你死我活!
身后是国家亲人,眼前是蛮夷侵略,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用这血肉之躯筑出最后一道铜墙铁壁。
今日,不是他们血溅沙场!便是对方有来无回!
雨点密得像敲乱的鼓,砰砰!砰砰!
“对方人太多了,首领又在正中……”
于是寒光挑开雨幕,一匹马带着一个人冲进敌军。
似孤狼撕进鬣群。
冷的光热的血,红白交映。长剑削开脖颈,然后是刀痕累累,只一闪,什么都没了。
“将军!……”
后面的人声嘶力竭:“冲啊!将军为我们破开口子了!”
将士们血红了眼,只管砍杀,命都抛到九霄云外。
杀杀杀!天地都染红,直到雨也化不开浓血。
“将军呢?”面对满地残尸,有人轻声问。仅存的将士扒开无数尸骸。
“没了。”
人被砍成沫子,拼都拼不起来。
他来时意气风发,回了,只一把长剑。
雨落到塌陷,似乎是天地同悲。
“报!!!胜了!我军胜了!”
抵着心尖数十年的刀终于断了,朝堂一片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