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诓你?”夜微转眸望向清如许的河水,笑意更深,“嗯,大约一千年前,就在你现下站的位置,我可是亲眼看着我娘亲跳了忘川河,被噬的魂飞烟散。”
“真…真的?”宝姝不敢相信。
“六界混战那一年,我父君还只是冥界太子,受了重伤落入人间,被一名新妇所救,并且,爱上了她。然而,那新妇却执意不肯爱他,父君一怒之下,灭了她夫家满门,将她抢回了幽冥宫。”
宝姝怔怔的盯紧他,心里一阵揪痛。
夜微欠身蹲下,抚了抚那岸边娇艳妖娆的彼岸花,淡淡道:“那名女子,虽然生性温婉,却也是个刚烈之人,趁着父君不备,悬梁自尽了。可惜,她忘了她的男人,绝非人间纨绔弟子,而是掌握着世人生死轮回的冥界太子……后来,我父君渡了一半修为与她,不仅令她还阳,还可长生不老。”
宝姝走到他身边半跪下,讷讷道:“你父君,当真很爱你娘。”
夜微不置可否,淡淡一笑:“爱又如何?世上,唯有情爱二字最为凉薄,忘川噬的是人魂,欲望噬的却是人心……最后,他不还是为了冥君这个位置,娶了龙族二公主,又纳了无数妃嫔,将我娘亲扔在知微小筑里五百年不管不问?若不是娘亲她跳了忘川河,他怕是连有我这么个儿子都还不知道呢。”
“二师兄——”宝姝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
他的唇畔,挂着温润的笑意,柔若晨曦,他的手心,却是彻骨寒凉,凄入脏腑。
宝姝想说些漂亮话来安慰他,但如鲠在喉,一个字也说不出,不一会,眼圈红红的,连哭都没了力气,整个人一抽一抽,看的夜微一阵好笑。
他反手覆上她的手:“你这傻丫头,一千年了,今日要不是来到这里,我险些都忘干净了。再沉重的悲伤,在不堪的回忆,都只是时间问题。忍一忍,什么都会过去,若真忍无可忍,那便随心所欲……”
“二师兄,你想做冥王?”宝姝已经明白,王储并不以长幼为序,而是嫡子为亲,比如苍桀。
夜微皱眉,沉默了会儿:“不是想不想,而是不得不。”
宝姝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若是夜魅做了冥界之主,那夜微的命运……
脑海中,又是雪紫樱淫靡的脸,她紧咬下唇,心底泛起一阵冰凉。
“二师兄,我一定会帮你的——”
“哦?帮我作甚?”
“帮你做冥王!”
“哦?这理想不错,你法术修的如何了?嗯?”
“……”
*
从幽冥宫去魑魅族的领地,横竖不过半天的路程,然而,夜微带着宝姝,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一路上,宝姝这也稀奇那也稀奇,东逛逛西逛逛,兴致越发高涨。
鬼将急得直跳脚,却始终不敢开口催促半句。
冥鸦衔着密信飞来飞去,夜微也只是展开略略瞟上一眼,丝毫不以为意。倒是宝姝不好意思起来,强忍住好奇心,催促着他快些赶路。
夜微微微一笑:“不急,师父命我带你出来阅历,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而且,今晚冥界有个一年一度的盛会,正好带你转转。”
宝姝不解,鬼将解释道:“今日是七月十五,鬼节。”
若是以前听到“鬼节”这两个字,宝姝一定吓得不敢出门,今日却是摩拳擦掌,早将方才的大义凌然抛诸脑后,拽着夜微的胳膊双眼放光,嚷嚷着一定要去逛逛。
夜微以扇掩口,笑意吟吟。鬼将长吁短叹,一脸愁容。
冥界的鬼节好比人界的除夕,也是处处张灯结彩。不过,张的是黑色灯笼,结的幽火碧彩。而此处临近魑魅城,长街上鬼踵摩肩,好不热闹。
鬼市上,宝姝走走停停,这也想买,那也想要,夜微笑着摇头,说身上金子不够。
她又将憧憬的目光投向鬼将。
鬼将战战兢兢的望向夜微,只能抽搐着摇头,说身上金子也不够。
看着她站在摊贩前不住流口水,失望之极的神情,夜微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他又不能直说,这大碗茶里装的是人血,小笼包里裹的是人肉,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匣子,皆用森森白骨磨制而成……
冥律严禁肆意屠戮人类,但是魑魅一族连冥王都不放在眼里,何谈区区冥律。
然而,魑魅族长与王室结有姻亲,纵然狂妄,千年来倒也没有反意,如今惨死于鬼泣之下,不知小世子袭位后,又当如何?
夜微无奈,买了一盏荷灯递给她:“你可有需要拜祭的亲人?”
宝姝捧在手心上,稀罕的不行,许久摇了摇头:“没有呀,我只养过一尾小鱼,后来饿得难受,摸出来烤吃了。”
夜微挑了挑眉,从她手中拿回荷灯:“哦?那便没用了。”
宝姝忽然想起什么,夺宝似的又抢回来,嚷嚷道:“有有有,我有要拜祭的亲人啦!”说着,捧着荷灯跑去河岸上,燃上芯儿,顺手往河里一放。
身侧一位贼眉鼠眼的姑娘手中也捧着盏荷灯,五瓣叶子上写着“我叫鬼姑娘”五个大字。瞟了一眼宝姝那盏灯,忙用胳膊肘撞她一下:“喂喂喂,你就没啥要说的?”
宝姝忙将荷灯捞了回来,虚心求教:“啥,还要说啥?”
鬼姑娘瞥她一眼:“当然啦,你以前做没做过人哪?没看见人家荷灯上写的都有字吗?像你这样哪里行,太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