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做了那个梦。
多少年了,年少时曾经无意中目睹的那一场灾祸仍旧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中,那个早已经逝去的姑娘,成了他难以忘怀的心殇。
他高三那年,父亲自杀未遂,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由于父亲迟迟未醒,种种证据都指向他,他百口莫辩,只能任由世人猜测和污蔑。
被污蔑的滋味儿并不好受,他几乎每天都在恳求父亲能醒来,不仅仅是出于骨肉亲情。还因为,父亲是能证明他清白的唯一证人。
纪寒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
父亲终于苏醒,他高兴极了,可没想到,父亲醒来后同警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指认他。当时他正当年少,面对警方的抓捕,无措又张惶。
他选择了逃。
逃到哪里他不知道,但总归要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拼尽全力挣开警察的桎梏,不要命似地奔跑,后来拐过转角,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不及多想,就将人打晕。
纪寒换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工作牌,在一片混乱中,上了救护车。
离开的刹那,他目光又定格在医院门口的那辆警车上,连手都止不住地颤抖。当时他绝望地想,恐怕这一生都要在奔逃中度过了。
人命关天,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到达事发地点。
纪寒也跟着下了车,漫天飞雪下,他看到地上躺了个浑身是血的姑娘,她生了一双极漂亮的杏儿眼,里面盛着的,是濒死前的不甘以及满满的对世界的眷恋。
他心里莫名其妙被触动了一下。
发了疯似的朝她跑过去,可还没等他跑到她身边,她眼睛就已经阖上。
那一刻,纪寒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他想,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恐怕都不会无动于衷。
也就是刹那间的晃神,纪寒的手就已经被扣住,有警察牢牢抓住他的双手,强行钳制在身后,可他却像是无所觉似的,仍旧固执地望着女孩的方向。
本以为这场年少时见证的命案,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可从那之后,穿着白色宫裙装的少女便夜夜入梦,梦里反反复复出现那天的场景,她裙子上都是殷红的血,这些血迹仿佛化为了一条条看不见的红色丝带,勒地他几近窒息。
后来,他终于沉冤。
可却再也无法原谅曾经相依为命的父亲。
于是他独自一人远赴京市,为了赚钱什么都肯干。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可梦中的少女却总是挥散不去。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二十岁那年,他辞了工作,选择再次备战高考。
少年成绩本就优异,经过一年的努力之后,成功考取了H大的法医专业。
此后,便是整日整日与死尸打交道。
回忆戛然而止。
纪寒从不想深究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选择做这一行,只是今日……或许是夜色作祟,又或许是初雪降临,他竟然想就此放任自己,再次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女孩的眉眼。
房门被猝不及防打开。
纪寒回头,就看见小护士从门框边探出头来:“纪医生,警方那边过来催了,您休息好了的话,就赶紧将报告写完给他们发过去吧。”
“好,我马上。”
纪寒重新坐回电脑桌前。
其实小护士推测得没错,单纯从尸体上来看,死者那张满是划痕的脸,就足以说明一切。
作案者即便不是最终杀死她的凶手,也该是间接导致她死亡的人。
纪寒抿了抿唇,他写报告向来实事求是,不带什么主观因素,他想了下,将代表自己猜测的部分全部删除掉,只留下足够客观的内容。
他按下了发送键。
又过了几天之后,纪寒偶然间得知,伤害死者的嫌犯已经主动投案自首。据说,这是个前途正好的大学生。
纪寒向来只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去关注案件始末。
然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鬼使神差般的,去监狱看了嫌犯。
隔着一扇玻璃,纪寒清楚地看清面前少年的长相。
男人瞳孔都微微瑟缩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还会有人和她拥有如此相似的眉眼。
纪寒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半晌,他才嗓音沙哑地道:“我是来帮你的。”
乔知谦望向陌生的男人,眼中一丝光彩也无。
事实上,从做出这个决定起,他就没有想过什么退路,反正他已无亲人在世,孤零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就以命抵命,也少了很多痛苦。
乔知谦说:“不用。”
可面前的男人仍旧很执着,他语气笃定:“我说了,我帮你。”
乔知谦惊讶于他的坚持,少年定定看着他:“我并不认识你,你……”
话还没说完,通讯用的电话就已经被纪寒挂断。
男人起身,走的时候,用口型跟乔知谦说:“信我。”
乔知谦觉得有些好笑,尽管他并不懂法,也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男人,竟然说要帮他?
或许是为了弥补当初眼睁睁看她逝去而无能为力的遗憾,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因素,纪寒执意要替乔知谦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