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二十五岁,年轻美丽。她与父亲相识于校园, 并迅速坠入爱河。旗鼓相当的大脑, 势均力敌的爱情, 从校园到婚纱, 看起来如小说和影视剧一般唯美。但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隐患。
都是同样自负强势、性格暴烈执拗的人,对彼此的欣赏和身为同类的靠近掩盖了某些内在的不平衡。
在苏寒出生之前,两人就时常爆发激烈争吵, 但年轻激越的心在冲突之后,是更加热烈的靠近和抵死纠缠。
苏寒出生后, 家庭结构和身份责任的重建,让这种冲突和碰撞变得不再那么容易平复,并最终发展为不可调和。
四岁的苏寒懂得数学公式中的组合和分解,并推导出答案。对大人之间的结合与分离却懵懂无法理解,也没有人试图向她解释,只是要求她负担接受。
在那次短暂旅行中, 疲惫的苏寒蜷缩在椅子上沉沉入睡。
她从未像其他孩童一样有过与父母同睡的记忆。有时候她会好奇,在她刚刚出生,还是婴儿时,母亲是否抱过她。
总是抱过的吧。只是她无法想象母亲拥抱她的样子。
车厢座椅狭窄僵硬,她迟疑而期盼地看着母亲。
母亲怔了片刻,而后从手边抽出两本厚厚的书籍,让她垫在脑后……
火车缓缓进站时,母亲将她拍醒。
她揉着眼睛从椅子上坐起。窗外的天空舒朗高阔,湛蓝如平静湖面,西斜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明亮温暖。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些燕群的。它们相携从远处天空中低掠飞过,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静得不可思议。她能听到那些燕子的啁啾声,清亮悦耳,让人终身难忘。
就如同,就如同……
她在睡梦中紧紧皱起眉心。
梦中情景骤然发生剧变,秋日柔和阳光,变成夏日烈焰,直刺进瞳孔。一阵激烈碰撞,玻璃碎裂,天旋地转,坚硬的金属车身犹如脆弱纸张一般揉成褶皱……
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黑色燕群在头顶低低飞过,发出清丽啁啾……
苏寒从睡梦中惊醒,大脑出现片刻空白,无法分辨身在何处。
然后她看到萧凯。
他手里拿着装订成册的A4纸页,也许是剧本,在车顶小灯下静静阅读,没有立刻发现她苏醒。
她一动不动地偷看,惊惧的内心慢慢稳定下来。
直到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上勾起。
目光未动,但发现了她的偷看。
苏寒坐起身,这才看到身上盖着一件他的外套,散发让她熟悉又安心的气味。
这件外套让她愣了一小会儿,然后伸手拢了拢,将外套抱在胸前,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睡了很久吗?”
“没关系,”萧凯把剧本放下,笑着说:“我也刚刚醒。”
苏寒随着他的手看过去,见剧本已经翻看过半。
转头,发现他们已经脱离首都拥挤车流,正停在地下停车场内。
原本宽敞的车内空间,这一刻变得狭小封闭。苏寒突然产生一种错觉,此刻他们不是在车厢内,而是身处一艘淹没蓝色大海深处的千年沉船中。
萧凯看着她,没有说话。苏寒不确定,他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
这个她实际上并无多少了解的男人,只因为给过她一份举手之间的善意,便让她在相识之初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温暖。这种感觉如此自然,迅疾,让人无法自控。
而他甚至已经忘了那段小小的插曲。
但是有什么关系,她总会记得的。
他们从车上下来,往电梯间走的时候,苏寒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马上要跳至21点。
她居然睡了那么久。几个月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好睡眠,似乎都是因为他。
电梯门打开,苏寒见到他居住的公寓。
装修简洁清新的两居室,很像他给人的感觉,温暖宜居。
苏寒站在玄关门口,已经走进去几步的萧凯回头看她,笑得疑惑:“进来啊。”
他向她发出邀请。
苏寒应约而动,迟疑而慎重地跨出去一步,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一脚踩进他的生活里。
她抬起头,对着他微笑。
萧凯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来,也笑着,摇了摇头,走去冰箱前面。打开冰箱门,翻了翻里面的食物,无奈地对她说:“看来我今天晚上只能请你吃泡面了。”
苏寒坐在沙发上,突然变得乖得不得了,歪过头看他,说:“没关系,我喜欢吃泡面。”
漆黑的眼睛里有明亮的闪光。
萧凯被她看得愣了几秒钟,冰箱门还开着,沁人的凉气扑在半边身子和脸颊,才让他快速冷却下来。
那天的晚饭他们没有出去吃,但萧凯也没有真的让她吃泡面。
他外出一周,冰箱里食材大多过期。最后只勉强找出一盒培根、一头洋葱和三颗鸡蛋。
萧凯做了简单的培根蛋炒饭和蛋花汤。
谷雨曾经对顾睿思罗列过要成为他“姐夫”的条件,其中一条是会做饭。
事实证明,谷雨的条件并非全无道理。
苏寒未曾感受过多少家庭温暖,内心深处对于构成这些温暖的元素存有隐秘而强烈的渴望。
她站在旁边,看他将培根切成小丁,在油锅里慢慢煎出香味,又熟练地将洋葱切成细丝,倒入蒸好的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