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的珠帘“簌簌”荡响,一个人由远及近,在新房光整的青砖地面上踏出清晰的,带着回响般的脚步声,正朝着她缓缓踱来。
而她却还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
苏清和一下挺直腰肢,礼服下的身子不自觉拗得跟段竹子一样,藏在大袖底下的一双手,十指紧紧绞绕在了一块。
亲事定下这么久,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地体验到,那种心跳得飞快、浑身肌肉在一瞬间绷紧的窒息感。
许是太过紧张,来人才刚靠近床边,苏清和便本能地吊起嗓子喊了句:“等等!我、我......我觉得我们不必这么着急揭盖头。”
那人果然停下,饶有兴趣地“哦”了声,反问:“为何?”
他的声音像是调和了岁初残余的薄寒,偏冷,但不可否认,很好听。由此推想,他模样大约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好听之余......似乎还有些耳熟?
苏清和诧异片刻,没时间多想,飞快转动脑子,思忖着回答:“因为......呃......因为、因为于礼不合!”
“哦?”他语气里的惊讶扩大不少,没露出半点不耐,还轻声笑了下,谦逊地问,“在下不才,敢问公主殿下,究竟何处于礼不合?”
倒是个平易近人的人。
比武赢了沈知确不说,为人还比他和善。
有那么一瞬,苏清和觉得自己赚了,但理智还是推着她继续把这谎话圆下去,“你应当也知晓,今日府上成亲的不止有我们俩。那边......”
默了默,她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兄长那边也不知是何情况。既要成全这‘喜上加喜’的佳话,这揭盖头的时机,自然也要一样。为保万全,你还是亲自跑一趟,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揭了盖头,再商议个时间,咱们一起......”
她话还未说完,头顶便飘下一声淡笑,“不必这么麻烦。”
听这距离,竟是在她不知不觉间,又靠近了不少。
才刚略略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苏清和由不得攥紧底下的被褥,人瑟瑟往喜床里头缩,“你、你......你不要过来......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若是不照办,怕是不吉利,日后要倒大霉。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是去你兄长那边看看吧。”
她声音本就细弱,此刻发着抖,就仿佛枝头带露的轻颤,闻者无不心头为之一软。
那人却仍旧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我说了,不必这么麻烦。”
说话间,一缕微风从她面庞轻轻掠过。
苏清和惊呼一声,本能地闭上眼,头顶有阴影覆盖下来,温热的鼻息浅而柔地吹拂在她面颊,她几乎能描摹出他鼻尖到唇瓣的优雅线条,浓睫细细颤动着,越发不敢睁开。
他却笑得惬意,“无需去那边窥探情况,我现在就在揭盖头。”
声音隐在喉咙深处,低沉而悦耳,这样暧昧的夜晚,听来有种别样的微醺之感,她情不自禁便浮想联翩。
当然,也是分外得耳熟!
苏清和缓过神来,这时候才觉察出不对劲,“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就撞到了沈知确似笑非笑的眉眼。纁红华服,玉带束腰,竟衬出了他几分霁月清风之态。
她一下怔住。
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盯着他的脸上看下看,看了足足有半炷香的功夫,又推开他站起来,绕着屋子来回打转。
灯穗拂风,红烛如林。
是她的新房没错。
只是这人......
“你把我夫君怎么了!”苏清和厉声质问,那表情活像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正在盘问行凶之人,下一刻没准就要替夫报仇了。
沈知确忍不住笑,扬扬下巴,无甚所谓地说道:“没怎么。就是他今夜有事脱不开身,我就替他来拜天地。”
苏清和一脑袋问号,这事还能代替?
“你打量我痴傻,会相信这鬼话?”
她自丹田提起一口气,叉腰正要骂,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双大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瞪得滚圆,“这都是你们串通好了,来诓我的?!”
怪道,百战不殆的沈知确莫名其妙就输了。输了也就输了吧,偏生还没人看见。好端端办个亲事,还非要挤在一块办......
沈知确也没打算隐瞒,很坦荡地点头承认。
“你......你......”
苏清和磨着槽牙,无名火在腔子里烧着,转眼便燎原成势。也不管什么新婚不新婚的,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攥了拳头把这崽子狠捶一顿,“沈知确,你就是个混蛋,竟然敢骗我,竟然......”
“那你嫁给我吗?”
嘈杂声中,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像是炽热的岩浆忽然被冰水浇灌,“哧”声冷却下来,白雾蒸腾,余味不散。
拳头还僵在半空,忘了收回去,苏清和愕然抬眸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沈知确垂首一笑。
烛光折出一抹红意,晕染在他清俊的面颊上。平时嚣张又猖狂的人,低眉垂眼的时候,竟难得露出几分青涩腼腆的少年气。
苏清和心头微微颤了一颤,未及缓神,手被人拽了去,人也踉跄跌入他怀中。淡淡的沉水香在鼻尖氤氲开,相识这么多年,她这才惊觉,原来这人还会熏香。
又或者,因为今日是与她的婚礼,这个素来最厌恶这些花架子的人,才破天荒地往自己身上熏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