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醒。这两个字以前是她陈长宁的心结。但可能是离别的时间太久了,现在人都在电话另一头唤她,她居然也可以心绪平静地和他说话。
不易腐蚀的塑料长时间丢在角落,落了厚厚的灰尘,褪色变脆,再一碰,立刻就能风化飘散得无影无踪。更别说什么情爱不舍之类的感情,本来就脆弱的不堪一击。
原来这世上什么都经不起时间的摧残和沉淀,她心里突然生出怅然和怨怼,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几分冷漠:
“我知道,有事吗?”
裴醒一噎,握着酒杯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小姑娘长大了,说话都带刺了,他却知道她是恨他当初食言不告而别,想想她后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怀念他,就止不住的心疼。
“我……,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裴醒就感觉到陈长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被酒精浸泡过得头脑忽然剧痛起来,他咬着后槽牙忍过这阵疼,静静地等着陈长宁的反应。
那边儿沉默的时间越长,裴醒的心里就越慌。他也是猛然间才发现,陈长宁较之当年的性子变了很多,早不是以前那个事事以他为主,好拿捏的陈长宁了。
“……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我也没有立场接受你的道歉……”她大概还在赌气,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些刻意的埋怨冷嘲。话说出口她又后悔,斟酌着会否说的太重了些。
“长宁……”
裴醒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喑哑,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语调不似少年时期经常端着的清冷:“……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希望我这辈子都不要对你说。可是这次……”
他顿了顿,
“……我真的太想你了,我打这个电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开头儿。我想起今天我见你那一面,你大约心里是怨我的,所以在我说想你之前,我想先求得你的原谅。”
“对不起。”
终于还是说出口,裴醒如释重负,他想起那时候在国外,他常常看着窗外的月亮失眠,想着要是长宁也在看月亮,那就算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了。
对不起早晚要说,但这次他决意再也不走,有的是时间慢慢挽回他的长宁。他只是今天受了刺激,又喝了酒,心里实在难受,于是莽莽撞撞地打了电话,心想着,能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裴醒,你不用胡思乱想。我没有怨你,我说了,我没有立场。”
撒谎。人总是嘴硬。
陈长宁舒了一口气,靠在吊椅靠背上。“那时候太小了,可能会心里有芥蒂,但你也是被逼无奈不是吗?我知道,所以你不用跟我道歉。”
——比起对不起,她其实更想听听他说他这些年怎么样,有没有给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捐骨髓,有没有被那位裴夫人虐待。
可是她心里有莫名的距离感,又觉得她好像更没立场去主动问他的近况。
怎么好像长大以后,连相互坦诚都做不到了。
电话那头的裴醒深吸了一口气,带了两分痛意:“那你有想我吗?这么多年没见,我想约你出来吃饭,怎么都不行了?”
很委屈。
陈长宁这时候忽然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儿,裴醒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是那种爱把这些稍显肉麻的话挂在嘴上的人。
“你喝酒了?”她刚问出口,几乎就已经确定了。
“你现在在哪儿?”
“是我先问你的,长宁,你说,你有想我吗?”
听着裴醒固执的语气,陈长宁几乎隔着电话都能想到裴醒那副醉醺醺的模样。她还从没见过他喝酒后的样子呢。
陈长宁知道他想听什么,她偏不说。久久的沉默过后,裴醒最终率先妥协:“好了,我不逼你。”
“但你别挂电话好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陈长宁抬眸瞥了一眼电脑上完成一半的思修小论文,把手机拿下来,按了免提,放在桌子的一边。
“好,你说吧。”
话音落下,陈长宁继续做自己的事,泡茶,写论文。
电话那头只沉寂了十几秒,大概裴醒在斟酌从哪里开口,陈长宁这边电脑上已经敲出了一行字了,那边才又重新传来裴醒的声音:
“……裴家的那个儿子,叫裴纪。我做过检查,配型成功了。我回裴家没多久,他们却又找到了基因配型度更高的人,医生说由那个人给裴纪做骨髓移植更好,裴家就用不上我了……”
陈长宁的指尖一滞。
她听见裴醒苦笑一声,呼吸忽然沉重下来:“……我想回平城,我那个所谓的后妈,说什么已经回了裴家再离开会被人戳脊梁骨,不让我走。谁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捐献骨髓的那个人因为术后身体变得很不好,拒绝和裴家继续联系,说不会给裴纪捐献第二次;医生又说裴纪可能会复发,那个女人当然就舍不得放我走,我离开了,保不齐下次她儿子就一命呜呼……”
陈长宁忽然想起,当初裴醒离开不久,往陈家打过去的那通电话。也是自那次以后,他才彻底杳无音讯。
“……我给你打电话,裴许发现了,他砸了电话,又怕我逃跑,说要送我去国外……”
裴醒靠在墙上,想起当初的一切,眼神空洞。
——裴许一脸惊慌地摔了他的电话,又给了他一巴掌,可能是怕他跑了,他的小儿子就没有保命的骨髓,狰狞地恨不得打断裴醒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