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让你误会了么,虞上卿?若不是小令箭有难,我根本就不想… ”语音最响处嘎然而止。
从舟抿了嘴角,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见到我。”
虞从舟这才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他杵在窈儿榻边,哥哥才不愿进屋来。他连忙推开门走出房外,落落垂了手,略有尴尬地说,
“你陪着她吧。我去前厅,不会过来的。”
范雎叹了口气,侧过脸,却似仍旧要走,虞从舟急道,
“你不留下来等她醒么?”
“知道她会醒就足够了。”
虞从舟眉间一紧,追上两步说,
“每次救她的人都是你,每次她醒来看见的人却是我… 你,你不会舍不得么?”
“舍不得什么?舍不得让她爱上你?”范雎瞬时停了脚步,回转身来盯住他,“世上一切感情都有可能转变成爱,唯有恩情不会。我不想让她再记我什么恩情,我从来都不想做她的什么恩人…
“…最初的最初,阻挡在她和我之间的,或许就是合泽山相救的恩情!”
从舟定定地看着他,默默点了点头,似乎懂了。但这一气喝出,范雎反觉自己心中更加浑沌一片,自己明明舍不得,却为何一再退舍……
虞从舟紧紧捏着自己锦袍一缘,轻声道,
“那阻挡在我们之间的又是什么?哥哥,为何你始终不肯认我?究竟要世上何物才能让你接受我?你告诉我,我都会去办。”
范雎墨黑的瞳中、堪堪拂过寂瑟的风。不是山水千重,不是赵军秦宫,那究竟是什么隔开他们亲生弟兄?
……
虞从舟等不到他的回答,却隐隐听见房中姜窈轻唤一声,“从舟… ”
“窈儿?!”虞从舟的惊诧溶着欣喜一起全漾在脸上,“窈儿醒了?”他迫不及待就想冲进房去看她,但哥哥就在眼前,长幼有别,他不敢乱序,忙一伸手去拉范雎衣袖道,
“你进去看一看她吧。”
☆、91遗世公子
小令箭气若游丝的声音亦令范雎一怔。他终是踏进卧房,走到小令箭身边,低身坐在榻缘。
从舟立在远处,视线越过范雎的肩头凝在窈儿身上。
她并没有醒,仿佛是在噩梦之间,冷汗濡湿了她的细发。她紧紧皱着眉,痛苦地左右挣扎。似乎感觉到手脚被绑住、她越发想用力挣脱,却身不由己,只剩连声咽喘,涌出一行泪、无助地滑落。
从舟心中拧痛,她这般模样,令他想起在成邱谷中,士兵要绑住她将她带下去时,她也是这样挣扎、也是这样泪如泉涌。
“从舟… ”姜窈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想应下,又听她哭道,
“别杀他们… 从舟,不要杀他们… ”
范雎一蹙眉,回头扬起微寒视线,钉入从舟眼中,“杀谁?”
虞从舟有些慌神,撤开目光没有作答。虽然他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如今知道楚氏一家皆是秦人,让她亲眼看见那八千杀戮,终归是自己太过疏忽。
此时却听近卫在屋外敲门喊道,“公子爷!”
虞从舟心绪颇乱,不想让他入房,只说,“何事?!就在门外说!”
那近卫便遵令道,“前几日在成邱射杀的那八千秦兵里,竟有五人逃匿了出去。杜将军刚刚将他们擒获,俱已正法。”
范雎闻言,视线忽然变得灰淡,虽仍落在从舟脸上,目光却慢慢涣散开去。
“从舟… ”他低低叹了一声,再说不出别的。
“…是,我是在她眼前杀了八千秦人。但我没得选。是秦人欲行伏击偷袭,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赵人!”
是,他是没得选… 范雎本一心想让他简简单单地梦在梦里,以为这样前世纠葛就不会乱他今生、他的梦想依旧可以在梦中安全,但岂知一梦必有一醒,他为他造了梦,却忘记梦回时、那只会让他更痛苦。
范雎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为什么要强行帮从舟选择?可知错上加错亦不成一个对字。
“从舟,你当真想我与你相认、哪怕那兄弟之路会是一条不归路?”
范雎说得沉缓,虞从舟却讶得乱了方寸,几步上前蹲在他膝前,不敢置信地仰望着他,见他说得严肃认真,立刻点头不止,又怕他反悔,蓦地站起一把抱住他,隔着他肩头时而苦笑时而唏嘘。
他笑得温暖、抱得强势。到底血浓于水,亲情暖意侵入怀中,范雎不由眼眶发烫,心中又暗暗唤了几声‘从舟’,终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既如此,我就再留几日,待小令箭断骨接合一些,我便随你去虞家老宅,拜见父亲”
……
数日后,邯郸城郊,虞氏老宅。
“虞荣,爹爹呢?”
管家虞荣正在虞宅收拾前园,忽然就听见公子清越的声音,抬眼一看,果然是公子回府,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来迎道,
“公子回来啦!老爷,老爷去桃花丘采花,说要封一壶桃花酿… ”
“好,知道了。”虞从舟左右打量了一下从小长大的院落,不知不觉眉梢间泛起感恩之意,
他垂着长睫舒雅一笑,转身又出了门去。
家丁、丫鬟闻声都涌到前园,却没见到公子,虞荣也正兀自疑惑,不知公子怎又出了宅去。
正在大眼对小眼,突然就看见公子小心翼翼地抱了一个昏睡不醒的女子进了门,径直抱去了公子自己那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