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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_六月禾未秀【完结】(56)

  苻又臣说得眉飞色舞,我斜眼睐去,只见先生脸色铁青,已经站在厅堂门口了。苻又臣见我表情有异,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白石先生要为人师表,到底脸皮薄。我看你下回再敢躲我,我就在你小徒弟面前揭光你的老底!”

  先生整了整袖子,踱步进来,我很识相地退让到一边。他撩起袍角坐到苻又臣对面,垮着脸道:“苻将军,你不在军营里,找老夫作甚?”

  苻又臣掩嘴咳了几下,还是收不住一脸坏笑:“叶先生得罪了,符某给您赔不是!谁让你不肯见我……”他爬起身来,恭恭敬敬弯腰至地。先生还是沉着脸,默不吭声,显然是余怒未消,但没有当即下逐客令,就算是原谅他的口无遮拦了。

  苻又臣再次落座,严肃道:“叶先生,你也知道我来作甚。皇上派我南伐,此事非同小可,先生向来有真知灼见,我几次上门,无非是想向您讨教。你却闭不见客,真不像先生素日里的为人!”

  “该说的我都在朝堂上说了,将军还想听什么?”先生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知道先生反对南伐,但事已至此,你总要向前看……比如,先生有何破敌之策?”

  “将军百万雄师,南朝只有区区十万人马,以十当一,将军百战不败,还想听老夫有何破敌之策?”先生举杯喝了口茶,语气带讽。

  苻又臣也攥起了拳头,一下砸在桌案上,壶盖跟着跳了起来,颤了三颤。“那你还反对个屁!打从你躲在草堂里装傻卖乖起,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只道你是相,我是将,将相不和,是亡国之兆!故你时不时地耍个脾气,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不懂你们私下里那些争权夺位、狗屁倒灶的事!你在皇上跟前说一不二这么多年了,还嫌不过瘾?立谁当太子,是皇上家的家务事,你把自己关在家里,算赌得哪门子气?为私利,置家国天下于不顾,我和你十几年交情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苻又臣瞪起一对环眼,发起脾气来还真吓人,我往角落里退了退,免得一会儿掀桌子泼茶,累及无辜。

  “将相不和吗?自古权臣在内,大将不能立功于外。没有我这个相,对你这个将岂不是更好?只怕到头来拖垮你的,不是我这个只会谋私利的相,而是你手下,那个已经跃跃欲试的将……”

  我搔头想了想,先生是意指石福?

  石福本是南朝的胡人,小时候在汉人地主家里做过耕奴。当时有个守城的冉姓将军无端屠杀当地羯人,石福一家死于非命,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他生平最最痛恨的就是汉人,平日里欺辱北朝的汉官不算,到了战场上,但凡遇到汉人将士,一律赶尽杀绝。北帝此番用他南伐,多半也是看中了这股子狠劲。

  但显然苻又臣并未领会他的意思,先生又道:“先不说巴蜀李成,东面的鲜卑慕容,已经不声不响地收服了段部、宇文部。三部归一,实力如何?燕国现在可是南朝属国,你攻打南朝,他们会怎么做?”

  苻又臣闻言,冷静下来,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思量道:“燕国慕容直狼子野心,当初为了收归三部,打着远交近攻的主意,他哪是真的投靠南朝?你还怕他们会帮着南朝,施以援手不成?”

  先生嘴角噙笑:“你也知道是远交近攻,北朝若败,谁最有可能趁势而起,成为北方霸主?”

  苻又臣彻底垮下肩来,但很快又振作精神:“不过多个慕容小儿,我只需提防他两面夹击,以我百万之众,还怕他不成!比这难得多的仗,我也打过!……这些话,你也藏着掖着,怎么不见你在朝堂上说?”北帝早就提防先生动摇军心,车骑将军石福向来看先生不顺眼,虎牙将军慕容斐本是燕国皇叔,其情复杂……这些话一出口,只怕当场就要被拖出去祭旗了。

  先生悠然啜茶:“文臣死谏,武臣死战。我不比将军胸怀家国,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给自己谋私利的相而已………苻将军,你我十几年交情,老夫再送你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底下没有常胜的将军,人还是活着最重要……老夫言尽于此,将军请自便吧。”

  先生面无表情,起身踱出门外。苻又臣转身看我,斥道:“晦气!书读多了,就是别扭!酸腐!”我也只好无辜陪笑,不动声色地往角落里挪了一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相忘于道术

  苻又臣此番出征,信心满满。后来先生又在朝堂上委婉提醒他,长江天险易守难攻,切莫要轻率。他却当庭道,吴王夫差、吴主孙皓,哪个不曾仗恃长江天险,最后一样难逃灭顶。又自夸军旅众多,便是以众将士的马鞭投於江中,也足可以断其水流,还怕他甚的天险。

  我后来听闻这番话时,却只想起一首江南送别的小调: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

  也不知江对岸如何了,填满长江的究竟会是马鞭还是眼泪?王家大树虽倒,但总还有些盘根错节的亲戚,就比如我的舅舅,新任太尉谢荻,南帝已命他帅军迎战北师。面对百万之众,司马王朝已置之死地,不同于刘汉的将相有隙,南朝上下,士族寒门,同仇敌忾,以求绝境而后生。与我舅舅联手的,正是大将军桓恒。

  苻又臣从未与桓恒正面交锋,他常言,南朝无将,死了一个王琨,就再无后继之人了。那些提笼架鸟、饱食终日的高门子弟,更是遭他蔑视。殊不知,大战未到,他就先犯下了兵家重忌——轻敌。桓恒原是个卖草鞋的市井之徒,能从门阀森严的南朝摇身变成三军将领;舅舅谢荻更是能在司马映的清算之下保住家园,并一跃成为南朝士族之首。这两个人,又何尝不是手段老辣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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