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繁华梦,转眼成空,不过枯土一把。烧干净了,就再也不想了。
红玉远远地看着,也不敢过来,心下纳闷:这还没到中元节,夫人烧什么纸呢?
叶妙安拿棍子扒拉了扒拉燃尽的灰烬,确保东西烧的干干净净。她拍了拍裙摆上的浮土,擦干呛出来的眼泪。
再站起来的时候,叶妙安面上坚定,对红玉道:“我修一封书,你去请老爷回来吧。”
身后突然传出一声:“不用请,我回来了。”
叶妙安心忽地一跳,猛然回头。
门廊下果然站着几日未见的人,不知他立在那里看了多久。
叶妙安慌得连忙回头望向盆里。有这个功夫,李准已经走到了身边,行动间掀起一阵暗香:“放心吧,都烧干净了。”
叶妙安望向李准,他眉眼间阴晦不明,是自己没见过的神色。
“我……”叶妙安刚要解释,对方却打断了他。
李准抬了抬手,叶妙安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了一壶酒。
“夫人可赏光,陪我小酌一杯?”
叶妙安是不会喝酒的。但是清亮液体倒进杯里,熏熏然带着一丝果香,闻着甜滋滋,她不禁小小的抿了一口。
火线似的烧灼顺着舌尖猛地往上蹿,吓得她连忙放下杯子。
李准不勉强她,自己独饮了两三杯,突然说:“夫人今天烧的是信物吧。”
他斟酌了很久,杯子拿起又放下,最后才吞吐出几个字:“你……还在想张炳忠吗?”
叶妙安听了李准这话,骤然一愣:“什么?”
“我能帮你心愿得偿。”李准面无表情地说。
这句话隐隐含着试探。
巨大的怒气好像滔天巨浪,一个跟头翻着一个跟头,朝叶妙安拍打过来。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风口浪尖,几乎立不住。
原本自己已经下定决心,陪着李准,甚至舍下面子请他回来,对方却莫名其妙将她一把推开。就因为在车上哭了一鼻子,就因为看见她烧张炳忠的信?
李准拿她当什么?抢亲的是他,打发她给别人的也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自己是狗吗?
李准看着眼前少女脸上现出隐隐压抑的恼怒,心里突然有了几分确定,握着杯子的手稍稍放松。
“刚刚是我喝醉了胡说,全不作数。”他伸出手来,想要擦擦叶妙安沾了烟灰的脸:“小花猫似的。”
叶妙安猛地往后一躲,嘴抿得紧紧的,让他的手落了个空。叶妙安想发火,撒泼,骂他心甘情愿当绿帽王八。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矜持着濒临破碎的自尊,一个字也没吐。
“我……”李准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时局有变,我是怕护你不住。但他不想把懦弱胆怯的一面给叶妙安看,这句话到底是没说出来。
他重又开了一句头:“夫人当真不想?”
“想什么?”叶妙安言语里有几分针锋相对。
李准自打回到家之后,第一次舒展眉头,他答非所问道:“好,一言为定。”
叶妙安哪里知道他心里的九曲回肠,只觉得李准的约定可笑至极,心烦意乱地猛灌了自己几杯酒。头晕晕沉沉,竟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梦里,好像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你这次不走,就再也不许走了。”
***
扣,扣,扣。
三声清脆敲击声,把木窗震得微颤,武娘连忙从榻上爬起,把窗子支开。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清瘦少年鹞子翻身跃进屋内,冲武娘笑道:“可成了?”
武娘点点头,往外一让,左怀恩整个人摊在床上,鼾声连天。
“这憨猪。”少年不屑地拿脚尖踹了踹左怀恩,他一动不动,好像一坨死肉。
嘲讽了两句,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卷粗麻绳和一只大布口袋,双臂一展,对着左怀恩比划了比划。这厮吃的膘肥体壮,袋子左右有些局促。少年先将他五花大绑,然后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装了进去。
少年拿粗麻绳给袋口系紧,猛地起身,竟将那一人高的口袋背了起来。
“雀儿,他是朝廷命官,你要带他去哪?可别干掉脑袋的事儿。”武娘急急地跟上他,手里绞着衣襟。
见那名唤雀儿的少年不为所动,她又说:“这蒙汗药撑不过一个时辰,你一定速去速回。”
武雀儿回头,冲着武娘混不吝地一笑:“放心吧阿姊,我心里有数。干完这一票,就够赎你出来的了。”
他语气渐渐落寞下去,人却轻快的从来时的窗子跳了下去。
来如影,去如风。
等在下面的骡车接到了人,轮毂快速转了起来,借着夜色掩护,一路往城里去了。
不多时,就到了红墙边上。武雀儿跳下车,把大布口袋卸下来,拉车的赶着骡车迅速消失在晚间湿滑的薄雾。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隔着角门,都能听见打更的宫人悠长的呼喊。紧跟着,就是内侍巡视的齐刷刷脚步声。
武雀儿从袖中掏出匕首,在嘴里叼着,手中麻利的解开口袋,露出昏迷的左怀恩。
他刀尖一翻,用力撬开左怀恩的嘴。只见白刃一闪,血光外露,左怀恩的整条舌头竟然被割了下来!
那口条被甩在地上,在灰里弹了两下,被躲着的野狗跑来叼了去,好一顿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