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没回答,只是紧了紧抓着太子的手。
慈庆宫偌大,再尊贵的身子,能握住的,也不过这一掌而已。
这片刻温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殿内响起了熟悉的尖声:“给太子殿下请安。”
刘宝成弓着身走了进来,看见李准,面上现出假模假样的惊讶:“哟,赶巧了,李公公也在。”
太子看见刘宝成,心中不喜,不欲多呆,拔开步就走:“我要去看母妃。”
刘宝成虚虚拦住,慢声道:“这可不成,皇后娘娘口谕,庞贵妃别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发癫,现下谁都不可去见。”
说完,他脸上堆满了遗憾,抬眼瞥了瞥李准。
李准看在眼里,点点头:“殿下还是听刘公公一句劝。左右贵妃娘娘身边有人照顾,贸贸然过去,反倒打扰她养病。”
太子见李准也这么说,方才停下脚步。
李准扶太子上榻休息,嘱咐宫人好生照看,才和刘宝成一起退出慈庆宫。
“师爷刚刚是知道我在慈庆宫,才特意来的吧。”一路往北快走到御马监的直房,李准才淡淡地说。
这点脾气倒让刘宝成有几分放心:“这几日宫里乱的很,杂家难免多走动走动,你不必多想。”
“我不在宫中,凡事确实晚上一步……还望师爷多多上心。”
刘宝成颔首:“这回庞贵妃遭病,确实是杂家也没料到,不然说什么也不能吓着太子殿下。”他想了想,续道:“这样,杂家再多派些人,把两边都看住了,肯定不会再闹差子。”
那面色真诚的倒不像是假。只是在宫里长待的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估计他们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李准不想深究,恭声道谢。
两人在御马监门口分别,李准提步迈进门里。等刘宝成走远,他又转身,打门里出来了。
既然有人先动手,那就怪不得他了。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个人要见。
***
小院垂着牵牛花,秧子上爬着角瓜,一派田园隐居之意。
“药可吃着?”清凉男声道。
“秉师傅,十来年了一直吃着。”
雪洞一般的室内只有安息香静燃,缭缭绕绕,如登太虚幻境。
两人席地而坐,面前一副玲珑棋局。
啪嗒,一粒黑子落下:“如此甚好,无欲无求,实乃至刚至阳。”
李准执白子,微微皱眉,半晌才落下一字:“师傅,我不知道这样做……周全不周全。”
“世间哪有万全之策。”
谈话间几个回合,白子已被死死困住。
李准迟疑。他棋术不精,征子不利,此刻以无力回天,于是叹了口气。
对面那人笑笑,接过李准手下棋子,往右下角落下。
局面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白子竟然突破黑子围困,化险为夷。
如此一来,便能成“千层宝阁”之势[1]。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男人指着落下那处,意味深长。
李准还是有些犹豫:“我只是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知我为何寻你?你无父无母,一缕浮萍,意志坚定。无牵无挂,六根清净,方成大事。”
李准颔首称是,但在心中暗想,师傅料事如神,也有猜不中的时候。
如今他有了挂念的人,那个柔软的名字在心尖上一滚,又酸又甜。
他再不是心中无一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取自李逸民《忘忧清乐集》的“千层宝阁”棋局。
第16章 夜闯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1]
蘸满墨的笔在纸上写下去,墨迹宛若惊鸿入水,洇开,散去。叶妙安提笔,审视着自己刚写下的字。
“夫人写的这是什么?怪好看的。”红玉大字不识一个,无非在边上看个热闹。
叶妙安待要和她解释,突然想起这是李准先前念给她的。怎么随笔一写,就写出这句来了?她不由得沉默。
李准几日不回,原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次不知为何,叶妙安心里却多少挂念起来。大抵是因为他走时的样子,好像刚被捞上的河豚,气鼓鼓的。
“你之前说,你是被老爷从乱坟岗子捡回来的?”
红玉脸上写满了得意:“可不是么,当时实在找不到东西吃,只能从尸首身上扒东西,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结果遇到老爷了,看我手脚勤快,赏我一口饭吃。”
“他去那儿做什么?”叶妙安冷不丁的一问。
红玉被问懵了,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头:“去遛弯吧?”
去乱坟岗子遛弯,很别致。
这个人的过往和她的认知相去甚远。别说早几年,就是一个月前,还是叶府千金的她也万万想不到,会和他有交集。
她重新蘸墨,继续往后写,“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2]
写毕,叶妙安唤红玉拿了个盆来。她手擎一只滴蜡的火烛,蹲在当院,把刚刚写好的字撕碎,放进盆里,小心翼翼地点燃了。
青烟直上,呛得她咳嗽不停,眼泪被熏了下来。她拿手扇了扇,掏出香囊里张炳忠的那封信,趁着火势正猛,掷了进去。火焰一瞬间就将它吞没,纸张烧得卷曲起来,噼啪作响,不多时就变成小小的一团黑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