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沉默不语。
“说起来,本朝有件见不得人的秘闻。藩王叔父篡位,把侄子赶进江里去。不知师父可有耳闻?”
见男人不吭声,李准直视他的眼睛:“师父大仇得报了吗?”
师父看向李准,这孩子一直带着刺,只是平时裹在一团和气里,冷不丁冒出来,刺骨的疼。
“我便是要他们都活着时,兄弟手足自相残杀,方能解心头之恨。”
李准轻声道:“是么。”
“盗国者,虽远必诛。得国正者,何故蒙冤?”师父一字一句的说,“我祖父乃是天下第一清白读书人,刚正不阿。不过发了几篇檄文,拒为那篡位的草拟即位诏书,家族便被屠戮殆尽。我有幸逃过一劫,目睹全家遭受酷刑。卧薪尝胆几十载,广结能人异士,总算盼得今日。”
他眼神愈狂热:“我已设下连环局,全等晋王被剿,圣上归西。太子听命于你,天下尽在你我师徒二人手里……”
“这是谁的天下?”李准冷声说,“你可见京中骚乱,多少百姓惨失家业。口口声声'得国正者',师父又与那上位者,又有何区别?”
他缓了缓,续道:“想来武师弟不是临危受命,是再无利用价值,又怕他走漏风声,被除掉了吧。”
师父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与那篡位的,别无二致。”
李准这话说完,街边隐隐有骚动声。
他正要回头,却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观鸣钟轰响。[1]
咣——咣——咣——
宪宗宾天了。
“听见了吗?”师父侧耳聆听,仿佛耳边响起不是钟声,而是仙乐,进而狂笑道:“他死了,他死了!”
见李准石像一般漠然,师父听了下来,语气重又阴狠起来:“那日歃血为盟,我在血里下了药,你若是有二心,我便……”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看见李准瞳孔震颤,蓦地放大。
“小心——”
师父刚刚听到李准的呼喊,还没来得及回头,接着胸口突然一凉,剧痛传来。
他低下头去,看见一柄闪光的刀尖,从背后直直的穿到他的胸前。
师父被捅穿了肺,嘴里咕噜咕噜冒着血泡,就地倒了下去。
那浓妆艳抹的凶手,却是那日当街拦囚车的武娘。
他这才发现,此处正是花楼边上。想来武娘一直暗中调查弟弟死去的真相,方才怕又是听到了原委,心生杀意。
谁又能想到,呼风唤雨、神机妙算的师父,最后竟栽到烟花柳巷的弱质女流手里。
李准望向蜷缩在地上的男人,眼神里有恨,也有怜悯。
“解药在……百宝阁……第三层……”师父带着气音,委在地上,艰难说到。
李准一愣,低下头去,轻声回应:“我知道里面有毒,所以我没喝。”
师父眼睛睁大,震惊于李准的防备。不多时,断了气。
也许师父自己都不相信,他会在临死前说出解药在何处,但他的确做到了。想来这份早已浑浊不堪的师徒情谊里,还残存着几分本真。
武娘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一边往后退去,一边嘴里喃喃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雀儿……我替你报仇了……”
身后花楼众人瞠目结舌,把状似癫狂的武娘拉进屋内。
李准没有去追。
五炽燃灭,幻境消融。
尘归尘,土归土。
他跪下,冲着师父磕了三个响头,抬手帮师父把眼睛合上。
能死在大仇得报的这天,师父不该睁着眼。
做完这一切,李准重又翻身上马,恍恍惚惚地继续着自己的行程。直到老马识途,带他去了想去又情怯的地方。
小院的门大敞着。
他原以为自己会停住脚步,不敢进门。但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下意识的进来了。
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一地横尸,显示出此处发生过的激烈战斗。
李准一边走,一边弯腰把众人的眼睛一一合上。
赵常,红玉,都死了。
一个把守在门口,万箭穿心,至死不退。
一个横躺在水缸前,利器割喉,血漫四方。
妙安——妙安——
蝉鸣嘶叫,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突然有个毛球蹭了过来。李准一惊,低头看去,是阿黄在脚边呜咽。
李准跌坐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阿黄柔软的毛。
也许师父说的没错。
无欲,则刚。
作者有话要说: [1]敲钟这个习俗,是清代的习俗了,而且也不是皇上一驾崩就敲。但是为了戏剧效果,就放在这一章了。跟那个改良版火统一样,都是超时空的存在。
下一章是终章,之后还有一个非常治愈的番外。这篇是he,所以主角是不会死的,放心。
第37章 终章 边塞团圆夜
李准站起来, 从地上捡起一把落下的剑,掂了掂。
分量足, 一把实打实的好剑。剑槽上的血干涸了,但挡不住锋利的刃。
阿黄一直跟着,像是看懂了什么,咬住李准破烂的裤脚,不死心往边上拽。
李准看着它,笑了笑,温声说:“你还不能和我一起走。你得活到老,给一窝窝的子子孙孙讲一讲,当年捡你的人是多么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