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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狮子_小狐濡尾【完结】(100)

  余飞快步跟上。她叫他:“白翡丽,还和上次一样唱,好吗?”

  白翡丽没搭理她。

  楼先生向台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交响乐队退下,换粤剧的专业乐队上来。

  余飞过去和乐队简单沟通了一下,便站到了台中的两个立架话筒前面。白翡丽已经站在那里了,双目望着前面,毫无表情,没有看她,也没有跟她说话。

  全场都安静下来。这是给老太太祝寿的曲目,没人会在这种场合吵吵嚷嚷失了礼数。

  余飞给乐队做了个“起始”的手势,便以粤音女声念道:

  “倚殿阴森——奇——树双。”

  然而未待白翡丽开口,楼先生叫了一声:“停下!”

  余飞不解地望向楼先生。

  楼先生拿了话筒,道:“反了。”

  余飞问:“怎么反了?”

  楼先生道:“你是坤生,本来的行当是老生行,当然要唱驸马的戏份。”

  余飞犹豫了一下,说:“我都能唱。”

  楼先生道:“老太太最爱的就是任剑辉,所以我才请你来唱《香夭》,你如果不唱驸马,那还有什么意思?”

  楼先生只字不提白翡丽。

  但这台上,非她余飞,就是白翡丽,非白翡丽,就是她余飞。楼先生字字不提白翡丽,却也字字直指白翡丽,甚至说,白翡丽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余飞这才意识到人心的凶险。

  就因为白翡丽给她解了围,楼先生就要这样折腾白翡丽么?

  她原本以为让白翡丽上去唱《香夭》,就已经是赵王鼓瑟一般的侮辱了,没想到真正的侮辱还在后面。

  他要让白翡丽当众唱女角。

  一点一点的,余飞的心肠狠了下来,冷了下来。

  倘若白翡丽是赵王,那么她就不能是蔺相如血溅五步么?

  众目睽睽,她关了话筒,转身就走。

  忽的手腕上一紧,她被白翡丽重重地拉回了话筒前。

  她双眸中满是惊愕,对上白翡丽的一双眼睛。

  一双眼睛,盈盈春水,似怒似恨,眼角猩红,却有情根深种。

  他似笑又似非笑,似真又似非真,他说:

  “唱就唱啊,我怕么?”

  我怕么。我何曾怕过。

  又一次,他重重地击在了她的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香夭》要唱两遍,这是早就决定好的。劳烦大家要再看我写一次了。

  另外下章做个白翡丽掉粉预警吧。

  粤语翻译感谢顾问lilgrain!

  ☆、香夭

  白翡丽并没有说唱就唱。

  他去找乐队要了一件戏服。楼先生大约一早是想让余飞扮上后唱的, 但余飞后来告诉他她有不得粉墨登场的誓言, 楼先生也就放弃了。但乐队那边仍然把戏服带了过来。

  余飞见白翡丽将那大红袍披上,低声问道:“为什么要穿?”

  白翡丽低头抖着长长的水袖, 将一双手露出来,道:“一辈子就做一次的事情,当然要做好了。”

  他之前穿着太现代, 披上这一件戏服红袍之后, 果然观感上顺目了许多。

  他本来生得眉目柔丽,女相清媚,平日里因为气质眼神仍是男性化, 并不让人觉得他女气。

  然而这时候一身大红盛装披上,他竟俨然换了一个人。

  这种感觉和扮作旦角的倪麟截然不同。倪麟的乾旦,靠得是浓重的装扮和精湛的表演,但当他离了戏台, 哪怕仍是旦妆,她仍能看出,他还是倪麟, 她的师叔。

  白翡丽现在没有化妆,甚至连《不二大会》出场时那种偏女相的妆都没有化, 更没有任何做工。但他就能给人一种感觉,他现在就在长平公主这个角色里。

  天然妙目, 正大仙容。

  余飞忽然明白了白翡丽的意图,没有多言,亦拿了那件驸马的红袍披上, 又用发绳将长发高高结起。她目光转侧,删繁就简,眉宇间展开疏疏朗朗的山河画卷。

  白翡丽的头起得很轻,并不着力。整个宴会厅的灯光暗下来,聚光灯打在他二人身上。白翡丽抬眼,目光缓缓望向周侧及头上,轻轻念道:

  “倚殿阴森——奇——树双——”

  余飞知道他能拟女声,然而这一声出来时,若鸣凤初音,亲眼所见和在网上听着到底不同,还是让她和其他观众一样,惊艳了一下。

  他的声音本来是清磐似的,如果说上一次唱驸马周世显,他是压着嗓子着往低沉宽厚上去,多少有些刻意,这一次却是彻底放开了来,更显天然。

  余飞唱男声,又何尝不是更自然,随心而至,游刃有余。“明珠万颗映花黄”一句出来,抑扬顿挫,深郁沉浑。

  座下人哪里想到这二人扮唱起来,竟是假凤虚凰,阴阳颠倒却又浑然天成?这驸马周世显,自有一般男演员所没有的俊逸风流,而那公主长平,身清骨媚,又岂是一般女演员可拟?

  “乾旦坤生”,原本就是中国戏曲中一种特别的存在,有着独特的东方美感。京剧“四大名旦” 梅、程、尚、荀,哪个旦不是乾旦?越剧和粤剧的全女班,哪个生不是坤生?只是十年浩劫,女不能演男,男不能演女,从此往后,时至今日,乾旦坤生,在舞台上仍是罕见。

  然而艺术之美不会消失。

  当这种美,美到了一定程度,人们就会得鱼忘筌,忘却演员本身。

  白翡丽唱:“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这一声陡然而至,仿佛那四围都是沉沉污浊,唯这一声跳脱尘埃,断金裂玉,夺空而来。那一个“花”字,缱绻流连,颤音微微,终究是意难平,道尽这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余飞痴痴然地看着白翡丽。

  这是一个她所完全不认识的白翡丽。她与他相识两年半,有过最亲密的半年时光,可她越来越发现,她完全不了解他。

  他过去对她克制、矜持、羞涩、有礼节,进退有度,至多在床上,在黑暗之中,他会对她热情,对她放肆。

  但现在她才发现,他的内心之中有一个王国,有一个仙境,有一片奇异恩典。

  这个世界曾像一朵玫瑰一样羞答答地向她开放,她却视而不见。

  他的这个世界是脆弱的,如他的名字,翡翠一般晶莹剔透,脆弱而又美丽。

  他又唱:“盼得花烛共谐白发,谁个愿看花烛翻血浪?”双手轻挽水袖,一声声,一下下,垂首叹息:“唉——我误君累你同埋孽网!”

  座中都有人垂下泪来。

  余飞亦心中黯然。时过境迁,今日她和白翡丽再唱《香夭》,与在荣华酒家的那一次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那一时她虽处于低谷,见他时却也有小欢喜,心地纯净,唱公主时有小小试探,小小甜蜜,小小娇羞,要说真正的国破家亡的悲愤、隐忍刻骨的爱恨、生死同衾的决绝与无悔,又岂唱得出万一。

  念及那一次,再思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汹涌情潮席卷而来,终于冲破她心中的那一层看不清摸不透的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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