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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10)

  “朕也在想,这朝廷,朕是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再让你即位呢,还是送给你让你自己去立威。如今看来,朕无需操那么多心了。”

  明严心中一凛。韩奉野心素积,暗中结党营私,打压左相。向皇帝攀亲,也不过是为了讨个护身符罢了。母皇根本就是对一切洞若观火,却偏偏不动声色。不但不动声色,还顺着韩奉之意,给左相下了一个套。

  现在还动不了韩奉。即便是以擅动金吾卫之罪论处,也顶多对徐暧加以责罚,韩奉断臂止毒即可,根本不伤元气。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

  只是可惜了左载言……

  较之母皇愈发隐忍的手段,自己粮道剪羽一案,其实办得还是欠了些火候。

  “严儿,”女帝忽温和唤了声,“为帝者甚孤,看似大权在握,实则事事身不由己。”眉如罥烟微蹙,“大婚一事,且先问问慈儿的意思再作定夺。”

  明严点头,待要告退,又想起一事来,问道:“儿臣在淮安,听说几名官吏商贾暴卒,事颇蹊跷,百姓却拍手称快。——此事可曾上奏?”

  女帝闻言,似颇多烦恼:“未曾。想必以被韩奉压下。只是他万万不会想到,此事乃是你姐姐所为。”

  明严吃了一惊,“姐姐?她神龙不见首尾,朝政江湖两不沾,怎会掺和此事?”除母皇心腹之外,天下无人知晓其实他并非独子,其上还有个大他一岁有余的姐姐。韩奉怕是想破了脑袋,也断然不会想到淮安之事与母皇竟有这一层联系。

  女帝抬指轻揉眉心,微露疲色:“朕亦是前几日收到你父君的信方知。可曾记得去岁淮河水灾后离奇身亡的水部郎中蓝烟?原来你姐姐她,早与蓝烟私定了终身,本待今岁告知你父君与朕便择日成婚,不料蓝烟却横死淮安。你姐姐暗中调查,竟扯出一连串的贪污重案来。她一怒之下便下了手。若不是你父君及时将她逮回京城,这事儿便不好收拾了。这桩淮河水灾牵连出来的大案,追溯源头,恐怕韩奉脱不了关系。朕未轻易向韩奉下手,也正是这个原因。”

  明严敛眉不语。姐姐……已经好几年不曾见过面了。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他们总因为争夺父母而吵架。小姑娘叉着腰揪着他的襟前,恶狠狠说:“你长得像娘,那娘归你。我长得像爹,爹就是我的!咱们一人一个,谁也不许抢!”这普天之下,敢明目张胆欺负他的,也就姐姐一个吧……想来姐姐的性子更类母皇。那般烈性那般坚忍那般执著,又岂会容忍所爱之人白白死去?

  韩奉之案,已经不可能善了了。

  女帝见明严默然,淡声慰道:“此事关系重大,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你回来得匆忙,先回宫歇息会儿罢。”转身时忽又笑道:“还有一事倒是有趣。你父君回宫之时,撞到了一个人。”

  这个“撞”,是货真价实的撞。明严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女帝笑道:“是啊,这事儿十几年都没发生过,所以才叫有趣。那人正是括羽。”

  明严更奇:“怎会……”

  “括羽当时独自在校场练箭。据你父君说,应是眼上蒙了布,所以也没看到你父君。那孩子定性极好,你父君落地时竟未察觉。括羽不识得你父君,以为是外来刺客,便动了手。”

  明严“噗”的一声笑出来,“这孩子还真是胆大。”

  “自然,你父君也不识得括羽,便把他拎到了朕这里。”女帝面上笑意甚重,显然此事令她十分开怀。“你父君很喜欢这孩子。”

  明严笑道:“这可是让儿臣嫉妒了。父君对儿臣,亦不曾表示过特别的喜爱。想来是儿臣未让父君撞到过。”

  女帝笑斥道:“胡说。你俩的性子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放一块儿半日都无一句话说。他纵是再疼爱你,又能怎么表现出来?”

  ☆、北风其凉

  夜色如墨渲染,星月浅光幽暗。她仰着头,一排排高大书架巍然峙立,如兵列阵,直指阁顶繁复藻井。浓郁的书香并着芸香草的味道令她心醉神迷,闭着眼深吸了一大口,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畅快起来。

  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银球轻轻打开,取出一枚珠子来。那珠子散发出皎洁潋滟的清光,一圈圈荡漾开去,弹指间,将这一片偌大书阁浸润在在如月清辉之中。眼波从排排书架上经史子集浩瀚部略上流过,墨眸绽放出萃灿神彩。

  书卷一展日月长。

  捧着一卷书躲在角落里正看得入神,忽听到几声啜泣。断断续续地从书架间的缝隙飘进她的耳中,在这万籁俱寂的夜中显得十分阴森可怖。

  毛发都乍了起来,心如擂鼓。仿佛打翻了镇妖塔,妖魔鬼怪的各种形象唰地从她脑海深处涌出,四下飞窜。

  正不知所措时,那哭声似乎停了。

  她抖抖索索爬起来,从那书丛上望过去——

  正对上一双眼睛!瞳仁儿漆黑,恰如扶桑百鬼夜行图上画的座敷童子一般!

  她惊得几乎要尖叫,慌忙捂住了嘴,脖颈上一紧,顿时喘不过气来。她奋力挣扎,顾不得许多,狠命将那架书向对面一推。

  颈上的钳制松了,那书架晃了一晃,又被扶正,架上书哗啦啦地砸了下去。

  惊魂未定,她想起来方才那掐着她脖子的手是小的,暖热的,必然是人了。心中松了松,绕过去一看,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孩从书堆里爬了出来。只是那脸……处处青肿和伤痕,方才书页在他脸上划过,又多了几道新的血口子。一双眼亮若暗夜寒星,又似荒野孤狼,带着几分凶狠和狐疑盯着她。她被吓了一下,嗫嚅道:“你这伤……不是我弄的吧?……”

  那小孩紧盯着她,慢慢收敛了眸中的厉芒,却不说话。

  她吞了口口水,紧张道:“这么晚来这里,你不会是太子吧……不对,太子十八岁,哪像你这么小!”她自嘲地笑了笑,想着方才被这小孩惊吓,脑子都浆糊了。

  一抬眼,那小孩仍是死盯着她,令她心中发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我是翰林院来的,查阅史籍……”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怪小孩什么都没问,自己为何就心虚了?还有一种被逼供的感觉?……真是的,在宫里能被伤成这样还偷偷哭的,必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官宦之后了,恐怕是这文华殿中的小太监什么的。

  她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去世后,她在京中也没少被野孩子欺负。突然遇到这样一个更小的孩子,心中便生了怜悯爱护之意。

  拿着珠子照向他脸,伸出食指十分轻柔地擦去那孩子脸上的血珠儿,小声道:“很疼吧?”

  那孩子被她突然一碰,骤然后退两步,面上现出警惕之色。

  她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以前我给我家门口一只流浪的小狗喂食,它也是这副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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