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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109)

  明严浅浅抬眼,目光如涓细溪流淌过面前屈跪在地的素净容颜,无波无绪道:“朕已下旨处死朱镝。”

  左钧直亦是答得波澜不惊:“陛下多虑了。臣今日,不是为括羽求情来的。”

  明严面上闪过一丝异色,左钧直双眉清平,垂目道:“臣混淆朝纲、结交夷族、德行不检,自知罪大恶极、时日无多。臣今日冒昧求见陛下,只是因为幼蒙父亲教诲,做事贵有恒,有始则必善终。陛下昔日命臣编纂瀛环图志,详述海内万国之历史地理、政制人文,究外夷之长技,强中华之国力。陛下之语,臣三载来未敢有一日忘怀,夙兴夜寐,唯恐辜负圣眷。今臣以死罪之身,无颜再效忠陛下左右。不能终事,是罪臣无能。书成三卷,敬呈御览,恭祈圣鉴。愿陛下千秋万代,国祚永隆。”

  一字一句,平静却决绝。说罢,深深伏贴于地,双手呈上三卷手稿。

  明严闻言大震。

  薄而清雅的竹缕纸,端庄小楷如行云流水。字如其人,不见半分矜娇之气,却是澹然中见灵蕴真意。

  书名至简,曰《万舆志略》。开卷序录:

  以守为攻,以守为款;用夷制夷,畴司厥楗:述筹海篇第一;

  纵三千年,圜九万里,经之纬之,左图右史:述各国沿革图第二;

  ……

  水国恃舟,犹陆恃堞;长技不师,风涛谁讋:述战舰条议第九;

  五行相克,金火斯烈;雷奋地中,攻守一辙:述火器火攻条议第十。

  合共十卷,论及夷情、武备、海防、历法、货币等诸多内容,然而完稿者十仅有其三。

  再往后翻,乃是叙文一篇。“……《易》曰:‘爱恶相攻而吉生凶,远近相取而悔吝生,情伪相威而利害生。’……然则,执此书即可驭外夷乎?曰:唯唯,否否。……传曰:‘孰荒于门,孰治于田?四海既均,越裳是臣。’叙万舆志略。”

  这一篇叙文,述说书写本书之缘由和成书意义。墨色明显较其他文稿更浓,湿气郁然,分明是新写。读到最后一句,明严紧抿的唇角微抖,忽的将这三卷书稿愤懑往御案上掼去。

  孰荒于门,孰治于田。

  四海既均,越裳是臣。

  这四句,他此前见过一次。仅仅一次。

  若非那一次,他绝不会知道这四句话出自何处。

  他身为太子,自幼蒙受整个天朝最有名望的翰林学士授业,却也没有读过这四句古诗,更不知道,越裳乃是上古越族的一个小国家。

  若非那一次,他也绝不会知道这四句话的真正意思。

  “谁会任由自家门庭荒芜,而单单去治理外面的田园呢?唯有先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好了,四夷诸国才会臣服啊!”

  是她!是左钧直!

  她根本在十年之前就已经见过了括羽,给他点出了这四句险些令他被逐回南越的冷僻诗文的出处。

  没想到他二人相识如此之早。

  甚至,早过于他见她。

  “陛下生气了?”左钧直微笑着抬起头来,“孽子孤臣,有何值得生气的呢?”

  明严双臂撑案,面上仍无波澜,眼底却已是黑云垂天。

  “陛下是明君,是让四夷来王的不世雄主。恕罪臣驽钝,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突然为了几句话而生气,更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突然怕了一个手下无一兵一卒、一身武艺尽被封死的人。”她忽然厉声道,“难道只是因为一个不知虚实的皇嗣身份么!”

  “左钧直!”

  她目如火炬,面上毫无畏惧之色,“一个家国俱灭的伶仃遗嗣都能让陛下彻夜难眠,下令赐死,那么北面鞑靼兀良哈骚动不安、南面交趾国界争端不断、东面扶桑虎视眈眈,西洋列强纷纭而起,敢问陛下又有何胆色雄踞中土、攘服四夷!”

  明严定定看着左钧直,忽的哈哈大笑,凤目却仍是一片深寒,“左钧直,朕算是知道你为何能不动兵马而平西域。煽弄人心,你倒是一把好手!”

  左钧直轻轻笑了声,“要说玩弄人心,和陛下相比,罪臣真是自叹弗如。”

  “先拿臣逼得括羽现身,再借八英将他捉拿,括羽心地纯良、重情重义,却被陛下逼得自绝明志,以求不负忠义不负亲恩。敢问这世间,有谁能似陛下这般轻轻巧巧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

  “果然是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明严勾唇浅笑,“朕识得你凡十年,总算是又看到你嚣张了一回。”他双臂环抱,有些慵懒地半靠在御案上,“朕若这么轻松地被你激怒不杀括羽,那朕这么多年的皇帝真是白当了。”

  左钧直不疾不徐道:“括羽死,则臣死。”

  “砰”的一掌拍在御案上,砚台笔洗皆跳了起来。“你竟敢威胁朕!”

  “那得看陛下觉得罪臣这条命,到底有多金贵。”左钧直低低笑道,“陛下莫笑臣狂,可这世间,只有一个左钧直。”

  这世间,只有一个左钧直!

  三公九卿、六部尚书,杀了还有别人可以做。

  独独她左钧直,会说多国番语的左钧直,通晓万国国情的左钧直,能写《万舆志略》也写得一手好风月的左钧直,樽酒间臣服西域诸国的左钧直,泰丰源中一袭小白袍胆敢指点天下江山的左钧直,一次次顶撞他忤逆他将他不放在眼里的左钧直,千百年才出一个。

  杀一人,还是存一人。胆大包天,逼着他这个万乘之尊做选择的人,恐怕只有这个可恶至极的女人了。

  明严语若三九寒冰:“朕倒想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左钧直并不迟疑:“臣愿倾尽所有。”顿了顿,又补充道:“为奴为婢也好,做牛做马也好。臣甘心俯首帖耳,唯陛下之命是从——只要陛下能放他一条生路。”

  她字字句句,咬得清清楚楚。明严抱臂的修洁双手渐渐浮现青筋,目光冷到极处,又腾起烈焰。

  “朕要看你的决心。”

  左钧直不再言语,径自站了起来。纤白的手指缓缓扯开了细细衣带。

  层层衣衫,花瓣一般委叠落地。雪白无瑕的身子好似清荷出水,清凌凌亭亭净植。不曾熏香,却仿佛有莲香拂面。

  她别开了眼,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无助和迷蒙水波。因为羞耻而令一身脂白肌肤晕染上浅浅的绯色,好似美玉流醉,灵珠生霞。

  腰若束素,双腿匀润修长。浓密如云的青丝泻落一身,若有若无地遮了雪峰秘径。

  早知道作为白度母和左载言的孩子,她绝非她的容貌那么平凡。可也绝未想到,向日那端庄严肃的官袍之下,是这样一幅令人神魂与授的躯体。

  左钧直见他仍是站着一动不动,紧咬了唇,走近他,双手从他腰侧环过去,要为他解开蟒带。

  这是一个亲密的姿势。

  是一个女人承认并屈身夫权的姿势。

  近在咫尺,他看得清她苍白无血的脸色,看得见眼角滚着的大粒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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