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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20)

  “礼闱何等庄严之试!此子以狭邪亵言与孔孟经义并论,无所忌惮至此,实乃大逆大恶!”

  “我朝圣上开明,先后废明经、墨义,改试经义、策论、经济,本就是为海纳百川,不拘一格用人才,祖公为何仍要拘泥于此呢!”

  祖宜尊争得面红耳赤,姜离始终含笑相对。他对祖宜尊恭恭敬敬,言语上却丝毫不让。祖宜尊强调引经据典,言出有据,他就援引经典、条陈旧例与他相抗。祖宜尊也算是二朝老臣,文坛大儒,在朝中历来是强势做派,不料晚节不保,栽在了姜离这个后起之秀身上。姜离任礼部右侍郎后,凡意见与祖宜尊相左时从不像其他臣子一般妥协退让,而是据理力争。祖宜尊和姜离二人的角力,一向为朝中其他臣子所津津乐道,亦成新旧朝臣分庭抗礼的一个风向标。

  姜离有胆量把祖宜尊气得吹胡子瞪眼,祖宜尊却又拿他无法,背后的原因亦是人尽皆知。

  姜离是女帝的宠幸“佞臣”。

  无人知晓姜离与女帝是如何相识的,只知女帝自北境流亡归国,身边便带着这样一个风神秀彻、言语辛辣却偏偏经纶满腹的少年。女帝以长公主之位听政时,姜离方十二三,为女帝掌制诰。宠幸佞臣之名,便自当时而起,直至女帝大婚之后,方无人敢再明提此名。而姜离自低阶品步步升至礼部右侍郎之位,并未获殊恩越拔,全凭一己之能,故而朝政对他的争议亦渐渐平复。但他常为他人所不敢为,言他人所不敢言,女帝从不曾有过非议,却可显见逾二十年宠幸仍在。

  祖宜尊犹自不服,明严忽道:“祖公言语中对那《嘲哳曲》了如指掌,似是下过一番功夫研读过?”

  祖宜尊一张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进退两难。那《嘲哳曲》颇多风月艳情,他向来提倡礼教伦常,号称要振三纲,明五常,正朝廷,励风俗,又怎好承认自己看过这书?然而他确实又是看过的。不但看过,还对其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艳词心有戚戚焉。祖宜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讷讷无语。

  明严勾唇笑道:“然祖公所言甚是,清流之途怎可引淫/秽之词,此风不可长。不知此前定了寿佺为几名?”

  姜离道:“本是定了三甲之一。”

  明严点头:“那便拿出头十名之外。此人最终如何处置,三月初二殿试之后再作定夺。”保了寿佺的贡士资格,却降了他的名次,算是随了姜离之意,也顾全了祖宜尊的面子。

  祖宜尊看向女帝道:“此人终究是北齐遗少,皇上真要铨选入朝?”

  言下之意,是不服太子之议,非要皇帝金口玉言,做最终论断。明严面上浮冰浅涌,目色深幽,不做言语。

  女帝合上书本,拥了金绣厚重的云龙常服缓缓起身,雍慢道:“朕一统天下凡十年,何来北齐?何来遗少?”那重威凤目未擦过玉阶下几人之身,却足以让听者脊背发凉。

  祖宜尊虽自诩两朝耆宿,资格匪浅,听了这一语也不由得心中悚然,暗责自己说错了话,当下不敢多言,唯诺告退。

  祖宜尊和姜离二人退下后,女帝忽而大笑起来,将袖中那卷书拍在御案之上,道:“确实是本奇书。难怪姜离会偷偷拿与朕看。”

  明严见那书卷里页的文字分明就是《嘲哳曲》,却被剥了封皮,贴了个《周易本类》的壳子,不由得暗笑姜离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多精怪心思。

  “前朝科考八股,不是曾出过一道题叫‘以杖叩其胫阙党童子’么?”

  明严笑道:“是,拼了《论语·宪问》中‘原壤夷侯’章的末句与‘阀党童子将命’章首句的前半句。这等八股题害人得紧,母皇废八股实在大快人心,便让祖宜尊耿耿于怀去罢。”

  女帝道:“是啊,这书中说‘那秦生一见此题,挥毫而成。后知贡举锁院评阅,怒而焚其卷。原来秦生文云:“一杖而原壤痛,再杖而原壤哭,三杖而原壤死矣。三魂渺渺,七魄沉沉,一阵轻风,化为阙党童子。”’可真真笑煞人也,也不知那‘癫语生’如何想来!倘朕遇此文,必点为头名!”

  明严道:“不瞒母皇,此书儿臣亦读过。这‘癫语生’以代圣人立言的笔法,代孤臣孽子、才子佳人立言,极尽虚构想象之能事,委实大胆,绝非市井中一般的小说家——想必是哪个不第考生的宣腑之作。”

  女帝摇头笑道:“朕不这么看。此人嬉笑怒骂,却丝毫不带怀才不遇的郁郁之气、羡鱼之情。又兼文笔细腻,辞藻警丽,哪是今世汲汲于名利的男儿写得出的。”

  明严辩道:“未尝没有不为功名利禄的……”

  女帝摆手道:“朕是说,这‘癫语生’,是个女子。”

  明严惊讶不已:“当今天下,女子皆束步闺阁,哪来这种博览群书、历阅八方的?看着书中所言,倒像是三教九流无所不猎,哪家的女儿敢养成这样?”

  女帝斜了他一眼:“朕若不坐这个位置,未尝写不出来。”

  明严汗颜道:“母皇您那是……”

  女帝打断道:“叶轻怎样了?”

  “已无大碍,只是得静养上三个月才能复元。”

  “你确定要去?”

  明严抿唇,“一定要去。”

  女帝转身叹了口气道:“你父君曾被扶桑人伤过,朕还是……很担心你。”

  “儿臣会小心。”

  女帝前所未有地踌躇了片刻,“朕本来……不会生你。朕那时的身体,已经不适宜受孕。只是为了留住你父君,才一时气盛偷偷要了你。你父君知道后虽勉强同意与朕成婚,却气得三个月不同朕说话……他担心我们母子担心得都白了发。所以你若是……”

  明严心口大震。这件事情母皇从未同他说过。他竟从不知自己未有弟妹,是因为母皇不能再生育。而母皇育他,竟是如此之难。他一直觉得是这身份让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般享受父慈母爱,却未真正意识到,父君母皇对他的爱从不输于其他父母半分。

  他轻轻上前握住女帝微凉的手,笑道:“为韩奉和扶桑人牵线搭桥的要害,就在那个海帮二帮主沙荣身上。他们以为叶轻重伤,儿臣便不敢轻举妄动。儿臣若不趁他们疏于防范下手,岂不是让叶轻白白受伤了?儿臣的功夫是父君教的,母皇信不过儿臣,还信不过父君么?”

  女帝哂道:“有你姐姐那祸害在前,他哪还敢教你那些妖术!”

  “那怎的又肯教括羽?”

  “不是说他定性好么。”女帝想了想,面露茫然,“朕一直觉得括羽是个温顺孩子,你们说他是野狼,朕初时还不信。那日见你父君给他喂招,摔得他头破血流的,也不见他同你父君喊一声难,小眼神儿果然像头狼一般。那一下朕竟觉得和他似曾相识,好生奇怪。”

  明严哄道:“定是父君陪太久,母皇竟多愁善感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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