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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71)

  然而括羽竟似没打算溺死他,每泅过一段,便放他出水面透一口气。如此反复,刘徽心中恼恨焦急,无奈在幽暗湍流中,一身本事半点施展不开,只算计着重见天日时置括羽于死地。

  忽

  的眼前有稀薄光亮,但听见“轧轧”之声,身后被括羽一推,穿过了一道闸门。刘徽甫得自由,猛然反扑,身前却被一道铁闸门拦住。隔着栅栏,见到括羽立在激流之中。回头一看,外面竟已是直沽城外,雾色漠漠,大河滔滔。

  原来这竟是一道水关。

  想来四面城门均已戍卫重兵,他修为再高,也是瓮中之鳖。不走这水关,他定是无法全身而退。思及此处,刘徽不由得狠一咬牙。

  括羽手一扬,他的长剑穿过铁栅飞了出来。刘徽伸手接住,冷冷道:“为何不杀我?”

  “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今日不杀,他日必悔。”

  “只要我在一日,你休想靠近皇上一步。”

  刘徽不再言语,返身便走。却听括羽在闸门之后道:“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但姐姐待你那般好,你为何要派人杀她?”

  刘徽一怔,道:“我从未派过什么人杀她。”

  鲜血从括羽身上无声息地淌落下来,在暗河水中瞬间化开,不见丝毫殷红。那一身的苍黑绰影,不沾半点水滴,却也不透半点血色。他定定看了刘徽一会儿,回身潜入水中,逆流而上。

  行宫之中,排排明烛照亮整个宫室。宽大的桌案上,明严的一副山海营防图将将绘毕。

  案前,括羽黑发微湿,单膝跪地。

  “何人行刺?”

  “禀陛下,乃是女献。被臣射瞎一眼后遁逃。臣恐陛下有危,便未久追。”

  “受伤了?”

  “小伤,无碍。”

  明严换了朱笔,一一点上要害营寨,眉头微锁,语气中颇有不满:“两次败在同一个人手里,你从不会如此。”

  括羽低头垂目:“是臣大意了。臣自会思过七日。”

  “下去吧。北齐蛮子竟然不惜派出死士以身毁炮,在朕的意料之外。东北战期将至,传信让叶轻严加防备。”

  ☆、繁华落尽

  三十二门佛郎机大炮一夜之间化作碎片。

  六名工匠横死,其中有三名,恰是同左钧直和马西泰一同研制火炮之人。

  若非左钧直和马西泰因为要离开直沽返京,住在行宫之外的兵驿中,恐怕也难逃一劫。

  左钧直后来去看了炮场,险些吐出来。

  一地的残肢碎肉,僵硬的断手、浑浊的眼球、挂在场边的肚肠……黑的铁,红的血,凝固成千古悲凉的惨烈。

  战火未起,已经残酷至此。

  为何……

  为何是如此结果……

  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了。

  谁辩得清这个问题,那定是千秋圣人。

  御船循河北上,两岸崇山峻岭壮美雄浑,巍然亘古。

  乾坤辽阔,载星载月,这一个时代何其峥嵘?这一片江山何其多娇?这一片土地千古豪杰逐鹿,这一片土地掩埋万具白骨。

  日升月沉,大江洪流万世不废,多少身与名,却湮没在历史的风尘里。

  内库认定此一事定有内奸,全力彻查,却始终无果。

  一路回京,虽是同船,左钧直却再没见到明严、括羽,甚至常胜。她听说那夜女献来刺,虽未得手,却也令括羽身受轻伤。除此之外,她没有听到别人的消息,当然,更没有刘徽的。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左钧直略略松了口气,然而甫一抵京,便收到了北地的战报。

  女真、北齐联军连克锦州、宁远等辽东停战带边城,压近山海关。

  果然还是开战了。

  想来北齐和女真对佛郎机火炮确有忌惮之心,毁了火炮之后,唯恐天军又速速造出新炮来,便索性先下手为强。

  于是左钧直,这个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提入兵部、却近一年不曾入过兵部衙门的职方司主事,一回京便一头陷入了兵部的文山牍海之中,又是一连两三个月没有休息之日。

  不仅仅是她,兵部的所有人,打起仗来的日子,都不好过。

  不过这般忙碌起来,却有一样好事。她已是十七岁,女子所应有的一切,她俱都有了,虽着宽衣博带、总以高竖领子遮住脖颈,但若是细细观察,终究还是女相。谁若是看不出来,那当真是傻子了。其实在造佛郎机炮的那一年里,身边每日相处之人如马西泰、内库工匠,皆知她是女子。但西洋人不似天朝人注重男女之别,内库工匠又都是淳朴实在之人,所以俱帮她守着这个秘密。现在入了兵部,边事吃紧,兵部人又大多是行伍出身,豪爽大气,倒也没有谁来细究她是男是女这档子破事儿。

  她所司的本是四夷归化、关禁海禁之事。藩客入朝,所在之地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诸事经地方官或者礼部主客司职员盘问之后,皆需报归她职方司备案,随时把握四夷番国国情国土信息。似这一次女真和北齐入侵,她便得正正经经向内阁呈递两份关于建州女真和北齐两国详细完备的国情咨文。这事儿可苦了她。

  她不懂女真文字,便少不得向四夷馆女真馆求助。而她之前对这一族一国的了解,也仅限于书籍文字,不得已之下,只得向兵部年长之人求教,连爹爹也没少被她烦过。

  后来段昶给了她一把钥匙,打开了文渊阁的一个藏书密室,发现其中竟然全都是北齐之书。而当年父亲尽力保存下来的一批书籍,竟没有被焚毁,而是被掠走之后锁在了里面!

  左钧直满腹疑惑,却无暇去细想。如饥似渴地挑灯夜读,各方印证,那两篇数十万字的咨文写毕,已是七月之末。

  北方虽然全线开战,却未影响到京中百姓的生活。或许是对天军的信任,也或许是及时行乐的哲学,更或许是因为三个月来长城防线仍未曾被突破过,坊间虽然时时处处可以听闻对战局的关心,却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八月中秋的夜市,亦不曾比往常冷淡些。反而放河灯的人更多了许多,向边疆将士遥寄相思和祈福。

  左钧直吃罢中秋夜的团圆饭,翛翛劝她一起出去走走,她却怀着些心事,不想去凑街上的热闹,便回了屋。长生颇为失落,站起来呜呜叫着愣是让她抱了抱,才一步三回头地同爹爹和翛翛上了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是,人呢?

  眼睛忽然被蒙住。

  大约是之前几次历险,她变得极其警觉敏感,被吓得惊叫了一身,一回头便撞上了身后人的下巴。

  看清了那春阳般的笑意,她又哭又笑地挥拳砸了上去:“吓死我了常胜!”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要仰起头来看他了。“这几个月,你又跑哪里去了?”

  常胜嘻嘻笑了下,“这不是又回来了嘛。姐姐,闭眼,张嘴。”

  左钧直笑了,如他所言。

  丝缎般柔滑的甜在口中化开,齿颊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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