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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enber,darling_七堇年【完结】(2)

  《Remenber,darling》作者:七堇年【完结】

  1

  “但我只是想与一个人安度余生。”

  我吐出这句酸楚难忍的告白,抬起脸来执拗地看进她的瞳仁里去,那目光似烟花坠落的尾声,带着瞬间的灿烂与黑暗,迅疾幻灭在了这冥薄的雪色中,冷至消失。

  “留下来。”任水含用我前所未有的恳切语气要截我的退路,第二次重复这三个字。

  我感到泪被冻在了脸上,心如一段落雪的黄昏,垂死在昏暗中。我痛楚地伏下身来,抓起一把酥软的雪,捏紧,雪便涩涩地漏出手心。水含静静看着我,我的手渐渐冰冷失去触觉,我站起身,扔掉手中的雪,就着那只手抚摸她的脸。

  水含说,你的手好冷。

  我说,我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如此我才能忘却我抚你时的触觉和心酸。

  任水含镇静地看着我,默默无言。我继续说,不要怨我了。生命至此,我已经倾尽了心力来为了你好。大约时过境迁,你会记得我这样一个为你不计得失的女子。

  至柔。她叫我,并看着我。瞳仁如钉子般扎定我的脚,令我痛却不敢挪动,我怕这束目光令我再也走不掉,于是落荒而逃。

  她喊我,但并没有上前拉住我。很多年之后我在想,或许她伸出那一只手拉住我,我的后半生就不再会拥有这样的走向甚至结局,毕竟彼时我仍有与她共沐尘世风雨一同颠沛的痴心。这么些年我忽然回味,不知道我应该说,幸亏她没有拉住我。

  还是应该说,她当初为何没有拉住我呢。

  在独自慢慢走回的路上,我静静地回忆起这一部爱情——其实又并非爱情——我感到了身躯缓缓落坠悬崖的虚浮,感到了告别的锐痛,感到了有这么一个人植入了我的发肤血肉,此生再也无法斩断脱离。我将会是多么地想念她,将会是多么地因为想念她而梦见她,将会是多么地因为想念她,而梦也梦不见她。我缓缓地下坠并回想,带着弥留时刻的眷恋,以一段慢镜头的姿势,渐渐地坠入并消亡在深不可测的黑暗地缝中。

  那夜之后我的生命遁入了一场永无尽头的大雪,并且变得贫瘠而寂静。青春时代的感情似一杯倾倒的酒,浓烈地泼洒出来,不留一丝余地。浓香散尽空中,最终留下的不过是无味的液体。此后还有那么多的冬日我不复记忆,水含在我生命深处无声徘徊,似一个沉默舞者在聚光灯下寂寞地转圈,而且没有人会关注她徒劳的表演。我因为是唯一的观众,所以被迫欣赏这华丽的徒劳。

  她这一根针扎在我心底太久,我便习惯了那一种锐痛,不再愿意碰触,就此任其扎下去,与血肉自成一体。

  十二月,冬季深肃,灰色的寒冷浸染了城市角落,斜阳中全是风。孤独使得寒冷雪上加霜,我只感到彻骨的萧索,只热衷喝热汤,坐在肮脏的烧烤小店要一碗砂锅鱼丸,头顶上还是像夏天一样的晴朗的蓝色,让人有温暖的幻觉,但实际上早已呵气成冰。我埋头喝汤,希图获得一丝热量,将手覆在砂锅上面暖一暖,好像也获得莫大安慰。听到飞机嗡嗡地在天空中爬过去,听到城市的气息,车辆,人与人的对话,笑声,我感到这一切与我脱离,我只感到冷,这成了我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

  我以为时光渐稀,便可以忘却一段灼热的往事,其实也明白生活即是一场盛大的艳遇,只不过有些人遇到了对的,而有些人遇到了错的。我以为我可以忘却并且告别,但原来回想起书里所说的“深情若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胸中便还是这样伤心地憋了一口叹息。好比在这样一个十一月的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仍然在怀念你,但我感到了希望的无力,像一条随波逐流的海带,柔软,寂静无声,在阳光下的海水中兀自摇摆,脱离了回忆与未来。我仍然想以少年时的嗓音为故人唱一首《墓志铭》,为你唱“我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你”这样的深情,但我也明白,这样一个听众再也不会出现。

  嘉辉这样坚定坦然地等在那里,他的坦然和安定这么些年一直令我感到不安,我仿佛是他志在必得的一项人生填空题,早早地便被锁定了位置和走向,好像他总是可以安之若素地观望我像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地撞过一个又一个迷宫路口,但无论哪一个出口都可以碰到他早早地守候在那里,轻缓温和地执我的手,执我在所有的冤枉路途上颠沛的尘埃,像是总结我的挣扎之后给予的最善意与温情的嘲笑。

  十八岁的时候,母亲便暗自为我锁定了结婚对象“祝嘉辉是我们家一个世交的儿子,我们曾经一起长大,一度有过两小无猜的亲密,他清晰地见证我的幼年和少年,像是我与生俱来的一道影子。他十六岁时去了英国读高中,现在又在伦敦读商科,回来之后势必要继承家族企业。我的母亲与他的父母是故交,指腹为婚一般要撮合我们二人。十八岁的夏天,嘉辉回国来度假,我的父母硬生生地把我拖上了他们家团聚的饭桌。我漫不经心,心里有轻蔑与敷衍。这样的神情母亲看在眼里,语气心酸地劝我,你不会知道一个女孩子找一个好人家有多重要……

  我无可奈何地止住她:妈……你又来了……

  母亲瞪我,说,又不是要你们怎么,大家都是老朋友,见见面吃个饭是理所当然……

  我惧怕她又要开始唠叨一遍与我父亲的婚姻悲剧始末,因此低下了头作出顺从的样子——由于二十年的朝夕分享和反复担当,我对于她的不幸已经丧失了真切的怜悯。

  晚饭上我见到了嘉辉,戴眼镜,相貌平凡,但仍然干净温和,已经微微发胖,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稳重,英式的绅士味很浓。席间我能够感觉得到他不断地注视我,我故作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闷头吃饭,不说话不客套,急得母亲频频在桌下踢我的小腿示意我要有所表示,直到她忍无可忍地拽着我的手拉我站起来挨个给长辈敬酒。

  那晚饭局过后,家长们示意嘉辉带我到他们家附近散步。那夜清凉如精灵洒落的水银。一路上他极其沉静,末了却忽然问我一句:你相信命运吗。

  我说,我不知道命运是什么。

  嘉辉回答:命运就是我们会在一起。

  我揣测不出为什么他如此直接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回以沉默的微笑。嘉辉又补充道,从很多年前我就是这么想的。至柔,等我回来。

  2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离家北上念大学,四年独立生活渐渐拉开序幕。我急切地憧憬着离开家之后的自由生活,在临行前的夜晚兴奋地睡不着,不停地咬着被子的两个角。

  九月艳阳高照,学校里的社团募新活动又开始蠢蠢欲动,所有社团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摆上了自己的摊子,笼络了最后的残兵败将装饰门面,希望骗得新生进去,最好能够让他们缴会费。在戏剧社的展台上,我此生第一次遇到水含:她和另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那两个女孩子沐着阳光欢悦地歌唱,时时默契地相视而笑,纯洌得像两汩泉水。水含肩上挎着吉他,右手轻轻地拍打着琴弦,轻轻地晃动身体。她那么地瘦,短发,像一个单薄的十四岁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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