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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_沧海月明【完结+番外】(158)

  “就在前不久,大约贵妃收到这信的前几天,七月底的时候,内阁、九卿、詹事、科道合词劾奏年羹尧‘欺罔悖乱’各款,请……加诛,以正国法。皇上谕称,自古帝王之不能保全功臣者,多有鸟尽弓藏之讥,然而委曲宽宥,则废典常而亏国法,将来何以示惩?此所奏乃在廷之公论,而国家赏罚大事必咨询内外大臣佥谋画一,所以,现在已经降旨,询问各省将军、督、抚、提、镇,各秉公心,各抒己见,平情酌议。应作何处分,不久收齐了各大臣的意见,皇上就会有决断了。”

  “已经坏成这样了……”年贵妃喃喃,整个人软在椅子上。

  她应该很清楚,各位大臣“各抒己见”,是一定可以做到。“各秉公心”,就很难讲了。年羹尧作威作福,向来贪心不足,手段又狠辣,早已得罪了满朝有声望有势力的老官员,他新结交、提拔起来的一批官儿,又已经被皇帝先下手免的免,逮的逮,这个时候叫官员们发表意见,不但年羹尧本人必死无疑,恐怕又是一桩全族覆没的大案。

  人到绝望,却突然会产生一鼓劲儿似的,年贵妃一撑椅子瞿然而起,“扑通”跪下道:“请妹妹救救……”

  我连忙去拉,哪里拉得起,一急自己也和她相对跪下了:

  “姐姐你这不是折杀我吗?凌儿同为一介小女子,况且后宫不能干政,这等国家重案,我哪有那等能量左右其局?”

  我说的又快又急,把她的话挡了回去,等我说话,她才凄然一笑:

  “妹妹别心急,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份儿上。哥哥自幼就是个心大的,谁也拘束不了,既碰到皇上,有这么一场君臣际遇,想来也是天定的……但我求请妹妹说句话儿的,是我在苏州的姐姐。”

  那张纸还捏在我手里,我一边拉她起来,一边问道:“贵妃的姐姐,既已出嫁为人妇,与此事毫无牵连,皇上连贵妃你都有意保全,不会连累无辜之人的。”

  “说是无关,唉!怎奈……女人家的命,是随着她男人的。”

  “她的夫家是?……”

  “就是写这封信的人,现在的苏州织造胡运辇。我和姐姐虽不是一母所生,却自幼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从未分开,那时我父亲还只是汉军绿营里一名武官,家境虽平平,好歹也教养我们姐妹和旗下格格的规矩不差,深闺里就只有两姐妹做伴儿,我们小时候就约好说,今后嫁了人,两家也要寻相邻的宅子住,姐妹好时时见面……”

  她有些哽咽,我抓住话缝儿,问了一句:“这位苏州织造胡大人……”

  “瞧我!叨念的什么呀?正事都说不好。”她自艾自怨的样子也很可爱,我不由一笑,听她接着说道:“那时侯大哥还没得幸见到咱们皇上,胡家是京中小吏,与我家也算门当户对,姐姐嫁过去有两年,大哥在咱们皇上跟前渐渐有了脸,我才十四岁,糊里糊涂的,就进了四贝勒府服侍咱们爷。后来……虽然外头事儿多,但没咱们女人家什么事儿,姐妹虽不能想小时候想的那样,仍住在一处,但也时常相聚,情分不减……谁知咱们爷登了基,那胡运辇忽然托人四处活动,想谋个肥差,就瞧上了南边最早被抄家的李煦大人那个位置。”

  罗罗嗦嗦说到最后一句,提到李煦,我立刻想起来了,立刻问道:

  “我知道了,就是接任李煦苏州织造,并督察办李煦亏空案的那位胡大人?”

  “正是他,可是他官声不好?唉,我那时候就劝姐姐说,胡大人没受过历练,没办过大事,却一下就想担起这样的大案,要是有个闪失,对皇上不好交代——皇上对人,越亲的越严,自家人出了差错,从来不饶的。我姐姐和大哥是同母所生,争强好胜的心也有几分,见是机会,也听不下我劝了,竟也怂恿着胡大人,兴冲冲任苏州织造去了……”

  “那现在怎么又不好了?这不上任两年多吗?”

  “或是命数,该年家到这一步,那胡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官儿,皇上刚登基,缉拿了一大批官儿,正指望有个靠得住的人替皇上卖力办事,那胡大人却到处和稀泥,前任的亏空没补上,自己的差事也办得一件不成……皇上年年斥责他,只因忙不过来,且让他混着,谁知今年,皇上说苏州织造负责给西边将士造的战衣都是劣质布匹,棉也是陈年破絮,不能御寒,害得士兵们上战场吃苦受伤……”

  “这是很重的罪呀……”我没想到,还有这一重缘故,只知道,因这位胡大人在督办李煦案时,按民间说法,把一个七十岁的康熙老家臣关了四十几天,“逼”死了,让皇帝对此很是不满,认为他给自己抹了黑,添了坏名声。

  “我明白了,这位胡大人的事儿,似乎还可转圜,如今西北已经平定,年大人也已落罪,这些细枝末节,大概并不就至于……”

  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自然千恩万谢,拿出一尊玉佛要送给我,我见那整块碧玉通透均匀,质地十分难得,不由联想这是年羹尧不知哪里搜刮来的,笑着坚决推辞了。

  把那封信还给她收好,亲自打水要她洗把脸,整理糊成一团的妆容,兰舟正替她洗脸抹发,外面小太监突然报道:“凌主子,皇上这就启驾过来用午膳了,请凌主子迎候。”

  年贵妃惊魂未定,一听这话,吓得脸都黄了,忙忙的就要走。

  我留她道:“皇上都知道贵妃姐姐来了,姐姐何必急着就走?不如就留在这里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儿。”

  她哪里还有心思说话?拉着我双手只是哀求的看着我,话也说不出来。

  我见她是真的心慌意乱,也没时间再劝解,只好亲自把她从另一边送了出去。

  看着她被搀扶走远,才回身想找那个小太监问问:皇帝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要用午膳了?

  “哈哈,这个女人哭哭啼啼好不罗嗦!我帮你把她打发走了!”

  阿依朵从外面跳进来,一名小太监畏缩的躲在她身后,头也不敢抬。

  “你!你一直在偷听!阿依朵……”我瞪着她,简直无言以对,过了好几秒才“怒”道:

  “皇上就在对面,你身为公主,居然敢假传圣旨?姑奶奶,你以为这里是草原啊?多少条人命就从这里出去了,你……再说了,你没听到吗?她也是个可怜人,何必吓她呢?”

  “哼!我最讨厌那些婆婆妈妈的人了,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有什么解决不了?大不了

  打一架,愿打服输!”

  这是些什么道理啊!我被噎了半天,才责备出一句:“皇上一早为扳倒年羹尧准备的接替人是谁?你这幸灾乐祸的,可不是阿依朵的为人。”

  “什么……什么?我怎么了?”

  “年羹尧连降数级,岳钟麒就连升数级:从大将军升到甘肃巡抚,再升到现在的川陕总督,总理西边军事,还负责查处年羹尧谎报军功、任用私人等罪……那谎报的,不就是岳钟麒自己冲锋陷阵的军功么?现在岳钟麒位高权重,一步登天了,你就这么寒碜年羹尧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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