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都平拿肩膀蹭了蹭她，笑说：“那你还怕什么，只有我左右别人的生死，谁还能把我怎么着。”
杨瞳道：“从前你这么讲我大概会信的，可是现在我不能信，也不敢信，凡人和神仙有区别，就是神仙和神仙也大有不同，像官人，在蓬莱的结界里就没有办法，可是有的神仙，不仅来去自如，还能迷人眼睛，乱人心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怕都不行。”
严都平笑笑：“说出去要叫人笑话了，我的夫人竟然怕死。”
杨瞳笑不出来：“岂止我怕，官人心里就不怕吗，如果我能和平常人一样，死了变成鬼去地府，官人就不会这么怕我死掉了吧，我说的对不对?”
严都平叹息道：“唉，每次你半夜醒过来，总要说些话来吓我，这事儿又是怎么猜着的，我可一个字没提过。”
杨瞳撇嘴道：“我的聪明，都花在猜官人的心思上了。”
严都平伸胳膊搂着她说：“夫人讲得不错，为夫是怕得厉害，从前怕，是因为杀鬼比杀人容易，现在怕，是因为你身子里面有天火，那可是专门惩戒神仙和半仙的，不能说邪性，却是天上地下最难灭的一种火了，他还是个恃强凌弱的主，要是你内里气势下去了，他知道你再压不住他，就会蹿出来，把你的身子和魂魄都烧掉，那时候，为夫没有办法，冰魄没有办法，你自己也没有办法。”
杨瞳早有心理准备，听了并不难过：“难怪官人总摆那天雷无妄卦看，我什么都和别人不同，别人越往前越吉，我往前，大概是死路一条……哎，我在海里气息将尽的时候，火怎么没蹿出来?”
严都平道：“是你够镇定，没有乱了阵脚，你也是见过风浪的人，这么点困境哪放在眼里。”
杨瞳点了点头：“不过这火真的好厉害。”
严都平道：“普化天尊之所以是天尊，就是因为他能管住天雷，可是就连他也熄不了天火。”
杨瞳道：“神也是自然孕化的，本事再大，如何能洞悉本原呢。这些都是我的造化，也算天地眷顾，往后我更加惜命就是了。”
严都平道：“我家夫人这悟性，不修行还真可惜了，你懂得惜命，从小的功夫就算没有都白费，起码最重要的道理终究是参悟了。”
杨瞳问：“人家都是先做人再做神，官人好像是先做了神后当的人，区别大不大?”
严都平道：“起点高，眼界自然更加开阔，有些想法和魄力是与生俱来的，学不来也修不来，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有些人会自视过高，傲慢轻敌，也多不懂人情世故，在神界难混，最终就是各自占着山头关门过日子，原本有的一些开阔也狭隘了，却不知道人家苦修成仙的也多有厉害之处。”
杨瞳转脸盯着他看：“我家官人就是不一样，在神界一定是相当了不得的角色吧。”
严都平直了直背：“那当然了。”
“哈哈，那这样自来的神灵，也会死吗?”
严都平道：“世间万物，有始便会有终，人有人寿，鬼有鬼寿，神当然也有寿命，就是难测算些，总有一天，我也会死的，早晚的事情。”
就是这句话，杨瞳在官人讲之前就听过了，所以海里面听到的看到的，都会成真吗?那暗无天日的黑牢，真的要成真吗?
严都平看她眼睛失了神，轻轻推了推她问：“这有什么可琢磨的，你若不能得道飞升，最多也就百十来年的寿命，哪怕容颜不老，脏腑也会慢慢衰竭，直到停止，你若得道飞升，捱过大大小小的劫难，寿命自然会长上许多，灵芝仙果再吃一吃，活个百千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无论你得道还是不得道，为夫都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样不就行了嘛。”
杨瞳勉强笑了笑，官人从前还是师父的时候，不太喜欢讲这样的话，今天讲到这份上，大概是想要自己心安吧，这回上岛是见阿瞒来的，出了蓬莱，官人就要和九重天的人兵戎相见了，她还没想明白，海里的事情到底是有人想害她，还是在帮她?
严都平看她又出神，轻声问：“再睡会儿吗?”
杨瞳回：“不了，我去玉难峰看看阿瞒，你也起吧，师祖母好像回来了。”
严都平道：“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杨瞳挪到床边穿鞋：“我就是知道，爱信不信。”
严都平也坐过来，俯身先帮她把鞋穿上才自己穿鞋，笑说：“当然信了，你最是心明眼亮的一个，能不信嘛。”
杨瞳嘀咕：“也不知道阿瞒能不能认出我来。”
严都平道：“她长得和你挺像的，就是不如你好看。”
杨瞳终于笑笑：“她才几岁，女儿家都是越大越好看的。”
严都平道：“你小时候也比她好看多了，我心里都记得呢。”
杨瞳轻拍他，嗔道：“你这话不对，在官人眼里我当然最好看了，但是你再觉得我好看也不该说她不好看，让阿瞒听到肯定要不高兴的。”
严都平道：“这孩子皮呢，你看着就知道了，大概也不在乎什么模样相貌的，岛上人人惯着她，性子肯定已经野了。”
杨瞳给严都平理了理衣服说：“所以才要她多跪一会儿，我是她姐姐，你是她姐夫，以后狠心的事狠心的话自然要我们做我们说，阿瞒性子和我不一样，家里出事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呢，她有不懂事的地方，官人多担待一些，好不好?”
严都平握住她的手说：“你我命中无子，要是阿瞒像你小时候一样听话，我们夫妻恐怕再没有机会体悟为人父母的艰辛，你说是不是?”
杨瞳点点头：“有时候想想前因后果，才知道何谓天道有常，我琢磨不来的。”
严都平道：“那就别想，送你去玉难峰吗?”
“不用，我认识路。”
☆、八十
蓬莱岛上万籁寂寂，太元圣母坐在观海轩中对月独酌，不知在想什么，分外出神，严都平上去她都没有察觉，严都平唤道：“师娘。”
圣母回神：“来啦，坐，陪师娘喝一杯。”
太元圣母变出一只白瓷的杯子给他斟酒，严都平端起杯子看了看：“您以前不怎么用瓷器的，这杯子看着粗糙，哪儿来的?”
圣母笑笑：“是瞒儿烧的，她喜欢这些东西。”
严都平问：“您很少喝酒，这是怎么了?又和师父吵架了?”
“嗯，大吵了一架。”
“你们吵架也是常事儿，这次为的什么?”
圣母有些欲言又止：“你猜猜呢。”
严都平发笑：“师娘从前最不喜欢我故作高深，欲言又止的性子，怎么您也这样讲话?”
圣母问道：“都平啊，你在人间的父母，还记得吗?他们对你好不好?”
严都平道：“挺好的，日子清贫，也有清贫的过法，他们去世的时候我也算真正伤心了一把，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