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天长地久。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更不用说像神界这样能人济济的地方，若想说清神界的派系，大约比解九九连环还要难上百倍，仙魔两派也就是笼统的一说，初时基本没有太多的不合，从后土皇地的徒弟子犁做了罗刹国君主开始，仙界才有人对魔界有微词，若是厉害的仙家不愿意守天规佑苍生，都改头换面做魔君去了，那九重天还算什么天庭，不就变成一群小仙打打闹闹的地方了?到紫薇帝被逐出师门，仙界已经很反感魔界了。仙家恪守天规，魔道追求自我，自律的人和自由的人总是不一样的，但也并非水火不相容。
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的关系不差，赵公明和普化天尊与严都平都是老交情，从前紫薇帝在的时候，六道九天，各洞天福地处处都有朋友，五道将军和文昌帝君常有来往……大家都在神界供职，就算各中有利益纠纷，矛盾牵扯，大场面上还是和而不同的。
事情慢慢变坏是从这位玉帝继任开始，他处处散布谣言，将天上地下所有坏事都归结为魔道作恶，久而久之，魔界便与邪恶划上了等号，却不知人间那些邪教歪道飞升的，最终都上了九重天，用人命维系自己修为的仙要比魔多得的。
魔界中也有申辩的，只是更多的魔神并不在乎，对九重天都无所谓的人，又有几个会对流言蜚语皮痒呢。
或许就是因为不爱啰嗦，才给了一些仙家，“魔界没什么了不起”的错觉。
如今的玉帝想像号令众仙一样驱使魔界，当然还差些资格，对于严都平这样的人来说，若以自由为代价，就算用性命一搏也是值得的。
严都平要以一家之力改天换地，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轻蔑。
自打出了蓬莱，即便是在睡梦中，杨瞳也能感觉到有人跟着他们，像巨人的影子，一直笼罩着他们前行的路，那种黑暗压抑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好像得把剑紧紧握在手中才能有些安全感。
严都平感觉到她的不安，醒来才发现，她手心全是冷汗，睁着眼睛不知在思考什么。
严都平问她：“想什么呢?”
杨瞳抬了抬手，示意严都平不要讲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官人，当年你与庆甲一战，因何而起?”
严都平道：“他欲灭我，生存之战。”
杨瞳问：“你怕吗?你可有想过，要是他赢了，世上就没有这样一个北阴帝，没有这样一个阎君。”
严都平道：“这有何惧，没有就没有了，赢存败亡，天地道理。”
杨瞳点了点头说：“那时候也不怕…现在呢?官人可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跟着我们?”
严都平道：“别怕，熟人了，久别再见，总得先叙叙旧。”
“就是庆甲吗?他的气势很吓人。”
严都平淡笑：“手下败将而已，你这个胆小鬼。”
杨瞳道：“我大概猜到官人的灵力为什么一直无法完全恢复了，七情之中，还缺了一味恐惧，官人你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人怕生老病死，这些全是官人无所谓的，天尊希望你明白的并不是感情，而是何为怕何为惧，那是最能刺激人内心欲望和斗志的东西，他希望你有野心，希望你，想要的更多，所以必须要让你知道害怕，怕了才会去争去抢，你明白吗?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冥界为王魔界无敌的徒弟，而是一个只手遮云蔽日的天地共主。”
严都平屏息听完，若论洞察力，在她面前自己都相形见绌了，瞳儿并未见过天尊，她究竟何以猜出那人的心思?严都平很赞成她的想法，不过只是问：“为什么这么想?”
杨瞳伸手撩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青色的天空，笑了笑说：“有人告诉过我，官人是帝王相，成就不该止于此，我信的。”
“怎么没叫我见见那个道士，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杨瞳握住严都平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异常认真的说：“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以官人现在的灵力，对付庆甲都够呛，莫说对付玉帝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严都平叹息道：“这副身子太沉，一时半会儿难有办法。”
杨瞳道：“沉也有沉的好处，血肉之躯肯定比仙体神胎吃痛，官人要不要信我的话试试看，也许这副身子的感觉是齐整的，只是官人尚未体会得到。”
“怎么试?”
杨瞳把腕上的一对镯子抹下来，放在严都平手心说：“我把玲珑和逍遥借你，官人你连一半儿的灵力也不要用，忘记自己有多厉害，就这样去和外头跟着我们的人打一架，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不过的战士，面对强敌，生死一线，心里有多恐惧，就能有多英勇。”
严都平眉头一动，笑道：“值得一试。”
他将两只镯子在指尖一转，玲珑和逍遥并成一柄长剑，严都平提剑出去，阿罗正好行到北山深涧之上，严都平对他说：“阿罗，停下。”又对阿旁说，“阿旁，你带他们几个先回去。”
阿旁看了看不远处暗青的一团阴影，忧心道：“要不叫道喜带她们几个回去，我和罗儿还是在这儿吧。”
严都平道：“我自有道理，阿罗和夫人留下，你们走吧。”
阿旁无法，只好带着几个人先往罗酆山去，他们一走，严都平在阿罗身边小声说：“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插手，若我掉下去，你就把夫人送回去，再来寻我。”
“是。”
严都平手里握着剑站在半空中，杨瞳从车里出来，坐着远远看他，阿罗问：“姑娘，殿下这是要玩什么?”
杨瞳道：“赌大赌小，买定离手。”
阿罗不明白，只是说：“那我就赌大吧。”
杨瞳轻笑：“官人总说我悟性高，这回要看看他的悟性如何了。”
严都平静静站着，天上乌云渐浓，远处一团巨大的阴影缓缓向这边飘过来，慢慢压至严都平眼前，严都平道：“养这么久，就得这么一副身躯吗?”
青雾中传出一阵渗人的笑声：“呵呵呵，你倒是还记得我，怎么在这儿停下了?不是急着躲回家吗?”
严都平道：“我不急，倒是你啊，好像路也不认得了，一直跟着本君做什么?”
那团青雾慢慢聚拢，渐渐变成一个人形，那人没有皮肤，身子是无数细小的灰黑砂砾凝起来的，像粗糙风化的岩石表面，依稀可见的青雾像粘在他身上的苔藓，杨瞳看不见他正脸，只觉得这人长得恶心极了。
他比严都平高出一头，俯身看着他，指着严都平手上的剑，冷笑道：“当年你赤手空拳就把我杀了，怎么，这几千年还使上兵器了?”
严都平提剑道：“别说得多认识我一样，你我若要叙旧，两句话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