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都平朝外看看，说：“叫他不下?”
杨瞳摇头道：“让他下，一会儿大雨倾盆，街上人全跑光的时候，我要打着伞上街跑一圈，刚才人挤人的，走得不痛快。”
阿旁小声嘀咕：“又是什么毛病。”
阿罗瞪了他一眼，严都平说：“行，那就让他下。”
不一会儿，小二上酒来，介绍说：“小的替您几位上的是我们店的招牌好韶华，下酒菜也是搭着酒上的，您几位看看合适不合适，有忌口不爱吃的，再给您退换。”
严都平扫了一眼说：“把这几样荤腥的撤了吧，再拣些清素的送来。”
“哎呦，不晓得您讲究这个，是小的莽撞了，罪过罪过。”
“无妨。”
杨瞳过来桌边斟酒，几人都尝了一口，阿旁道：“果然好酒，就跟这店一样，亮堂!”
杨瞳道：“嘶，香是蛮香的，就是太辣了些，还是误青春好喝。”
阿旁道：“这就对了，那是女儿酒，这是男儿酒，就该烈些，名字取得也好，好韶华，雅兴雅兴。”
杨瞳笑道：“倒和误青春有些遥相对的感觉。”
杨瞳没觉得好喝，只是冲着雅兴多饮了几杯，却觉得有些上头，不敢再喝，正好外头雷声响起，街上人纷纷慌起来，四处找地方躲雨，杨瞳从乾坤袋中拿出雨伞，这便是离家那年就一直带着的那把伞，这么多年已经有些旧了，师父还修过一回，不过这是杨瞳的宝贝，她总是随身带着。
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街上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杨瞳抱着伞和师父说：“师父，我下去跑一圈啊。”
严都平道：“去吧，别走远了，师父在窗边看着你。”
“好。”
杨瞳下楼去，看到各处屏风灯盏都换了新的，楼梯转弯处立着一架绸面紫檀木的小屏风，杨瞳驻足看了看上面的诗：
青山历历连月波，湘堤黄竹夜婆娑。
当时年少顾云影，今朝寥落空寂寞。
这店家也有些糊涂，人家如今春风得意，怎么选这样失落时的诗放出来，那位准驸马不在意还好，要是在意，恐怕少不得一通责备。
杨瞳站在清风楼前，街上还有些人这边那边跑着，她想再等一下，就倚着柱子发呆，想着刚才看的诗，自言自语道：“青山历历连月波，湘堤黄竹夜婆娑。倒像是我写的。”
她说这话声音很小，不过还是隐约被旁边一个经过的公子听见，那人正要进清风楼里去，又转身回来，痴痴看着杨瞳的侧脸出神，刚回过神来要和她说话，杨瞳却撑开伞跑进雨里去了。
那位公子身边的人叫道：“郭将军，怎么不进去?”
原来这位公子就是先前小二哥所说的新驸马，左卫将军郭大人。又有一个人唤道：“仲理，发什么愣呢，赶紧进来啊。”
那公子依然看着大雨中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嘀咕道：“她要是还活着，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随行的人问：“谁?”
“没谁，走吧。这雨下得不错，正好凉快下酒。”
杨瞳跑进雨里面，仰着头找到他们所在的那一间，看到师父在窗边站着，笑着挥手叫道：“街上只有我啦!”
严都平动了动手，示意她把伞打好，杨瞳明白，打好伞往远处跑去。
楼上阿旁不明白，问道：“殿下，怎么每逢下雨天就许姑娘这么胡闹。”
严都平道：“下雨天嘛，随她吧。”
阿旁不晓得，阿罗是知道的，这样的雨天儿，姑娘容易想家，要是不这么疯一圈儿，玩个精疲力竭，晚上一准睡不着，就是念了咒睡着了，也会噩梦不断。
伞下杨瞳虽然笑着，不过眼里都是泪花，有时候她想这么一个人待一会儿，想想阿瞒，想想爹娘，想想萧山，想想小时候，虽然记得的东西越来越少，但是这样能稍稍安抚内心无处祭奠父母的愧疚，也只有这一点点空间，她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也许以后阿瞒回来可以和她说说，但是这份儿眼泪，她不想让师父看到，不想让师父知道自己在为死亡悲伤。
严都平当然知道她的心思，所以从来不问，无论她心境变得多么开阔，人变得多么开朗，这道伤疤是去不掉的，严都平总是小心护着她的一切，包括这些陈旧的伤口，还有她偶尔执拗敏感的内心。即便她红着眼眶回来，他也只是帮她拂去身上的雨水，换上一双干净的鞋。
就像杨瞳自己说的，世上再没有人能比师父待她更好了。
☆、四十四
夏夜时常物燥，但又莫名叫人心安，大树下乘一会儿凉，吃些瓜果，数数星星，人手一把扇子，讲讲故事说说笑话，困了就在屋前竹席上躺下，严都平拿着杨瞳的轻罗小扇，给她赶蚊子扇风，等她睡稳了，抱回屋里去，盖上毯子，自己才出来睡觉。
这夜，严都平刚哄着杨瞳睡下，林子里起来一阵风，他知道有人要来。在树下变出一张方案，两张方凳，从屋里拿了一套灰釉的茶具，一壶茶，两个茶杯，在树下坐着等人。
赵公明从远处信步过来，撩了撩衣袍在严都平对面坐下，严都平笑着给他沏茶，问：“打哪儿来啊?”
赵公明道：“城里。”他抬手喝了口茶，赞道，“嗯，好茶，从前没喝过啊，什么茶?”
严都平道：“是招摇峰上的祝余花，瞳儿闲着没事，炒来喝的玩儿的，还挺香。”
赵公明笑道：“你别说，这些吃的玩的，还是她们小姑娘有心思，神界谁也没拿祝余当茶看过，怎么就被她想着了。”
“该她有这口福，咱们也跟着沾光。有些事儿啊，做起来不难，就是想到难。”
赵公明道：“话里有话啊，泰山府的人又找你麻烦了?”
“我之前去过一趟，近来安生许多。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憋着大招呢。”
赵公明问：“他们就这么明晃晃的难为你?这一次次的，你自己能忍就罢了，老三的事情你也忍?”
严都平道：“区区一个泰山府，我还没放在眼里，我琢磨了很久，你看啊，东岳老头儿对我还是有些了解的，以他的性子，轻易应该不敢这样跟我作对，可是他们现在一心想置我于死地，为什么突然胆子这样大起来?如果我真是被贬到人间来的也罢了，我这次到人间，可是我师父安排的，是他们掉进了天尊的局，还是天尊掉进了他们的局?”
赵公明问：“他们真要弄死你?”
“庆甲都被他们弄活了，不是要我死是什么?”
赵公明皱眉道：“我竟不知，事态已经这样严重。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明白了。”
“明白什么?”
赵公明道：“你说东岳胆子突然大起来，要么呢是有了了不起的靠山，要么就是得了能制住你的法宝，最坏，就是两样都有了。你说他傍上谁了?”
严都平道：“我找你商量，你觉得他傍上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