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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者为王_落落【2部完结】(42)

  “啊?啊。啊——”他在三个音节里尽情转换心情的诧异、困惑和恍然——这按理不是个好兆头,但随后马赛的脑袋往下一沉,“我俩一起去?”

  “嗯。怎么?”

  “‘周六晚上七点十五’‘安抚路戏剧中心’……好啊。谢谢盛姐了。”

  “嗯。”或许我是可以的,我做得到,没准儿都不用过分用力挣扎翅膀,也能顺利地飞起来呢。或许,那些差异从来也不曾存在过,我和汪岚,和其他所有能够有着落的剩女之间,我们都是同样的人,能有怎样巨大的差别呢?

  马赛把那张戏票放进皮夹时,他的动作是被我截成无数幅单独的图画留存在脑海里的。因而那个时候,我真心这样以为。

  我也可以。那些都不难。情愫,暧昧,冲动,什么对我来说,还没有变得钝感,我还能用得上力,将它们武装在身体,连影子也温柔。

  那时我简直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它们有力地捶着我的胸口,有力得好像它们才是心脏本身。使我日后每次想起当时被安抚得柔弱又膨胀的自己,都觉得羞愤难当。

  周六,晚上八点三十分。

  剧场灯光骤暗的时候,我已经把一盒巧克力打开在膝盖上,用瞎子阿炳搓麻将的精神,拿指腹一颗颗摩挲着它们的包装。脑海里不可避免地跳出那段电影台词:“人生就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可惜今时今日的零食产业多半不会在一个盒子里提供太多种丰富的内容,第一颗是苦的,那随后十几颗也必然是苦的。人生更像从三十楼上纵身而下的那个黑影,直到最后都没有好心的晾衣架在半路出手相救。

  我在一个话剧中心里,没准儿就是它助长了我此刻肆无忌惮的悲剧倾向,尤其是身边那个空座椅,简直如同广岛之于日本,是很长时间内不能靠近的死亡区域。我想它吸收了剧场内的大部分黑暗,产生了宛如某种生命的形态,它对我转过头。黑暗就在那个空位上对我微笑。

  如果仔细回忆的话,它上一次露出同样的表情,或许是早在我十岁那年,用拖鞋底一条条碾着公园小径上,因为下雨而纷纷钻出泥土的蚯蚓。我用年少时特有的专注的残忍,把它们完整地毁灭成一小摊灰色汁液。

  那样也就说得通了,只不过这场报应来得稍晚,在内环高架上堵了近二十年依然坚韧不拔地赶来看我此刻的热闹。当我一口气往嘴里扔了三块巧克力——没有辜负流水线生产的敬业,一块比一块更恪守“苦涩”的业界标准——它观察我忍在眉心的煎熬,几乎要欢呼鼓掌。

  我没准儿是第十次拿出手机,如果说前几次还会用另一只手护住话筒部位,为了防止通话后在观众席上成为不受欢迎的一员,可眼下已经完全不用这类考虑了,因为我很明白,不论第十次,第十一次,我听见的内容不会变。

  没有人接通,久久地等待后,宛如测试一个无底洞的深度。

  第八回

  没准儿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经历着这样的婚姻呢,

  他们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就你不行,

  哪里特殊了?

  我们把脑袋围绕在一起,好像蛋糕上那圈过甜的草莓。

  虽然屁股下已经坐出了条形码似的竹席印,蚊子们也战胜了雷达,在耳边异常活跃。

  暑假刚刚进展过半的夜晚,地板上落了一层冰激凌吃剩后的纸碗。

  “十九岁就结婚,二十岁生小孩,二十一岁再生一个,然后带着两个小孩和老公一起去坐云霄飞车。”

  一边把脑袋凑着膝盖的朋友很害羞地笑着骂我不要脸:“什么‘老公’哦,盛如曦你真下流。”好在还有另一侧的支援:“很好嘛,我也要早点儿结婚,因为听说,早点儿生小孩,身材恢复得好,生得太晚的话肚子会很大,我妈就是,她二十九岁才生我,现在肚子上至少有三层肉,而且早生的孩子聪明。”她一边用力地从竹席上抽出一根长长的草茎,叼在嘴上又迅速地啐掉。“诶?不是晚生的聪明吗?”我很困惑。“才不是呢,你觉得我聪明吗?聪明我会每次数学都考30分啊?”最后一个女朋友上完厕所,把腿重新插回已经搭建完成的肢体框架中,让画面也完整了,“我就不想结婚,结婚有什么意思?结婚到底算什么啦?”我手往她的腰里一掐:“得了吧,你和‘吴奇隆’的事,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他很早就叫你‘老婆’了吧!”她立刻涨红的脸倒像是被我打了一巴掌似的:“呸呸呸!谁要跟他好!谁是他老婆!再乱说咒你二十九岁也嫁不出去!”见我把另一边的手也追加上去用力揪住她一块,她声音忽然欢乐地吊高了几度:“盛如曦你这个疯子!你放手啦!”直到引来睡在隔壁的家长们,他们努力地挤出一点儿客气,把不满压短了几寸,催促我们早早休息。

  到底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四个人,一个结了婚,把宝宝的满月照当成MSN头像,包括签名也总是休戚相关的,每天不用和她沟通也能知道她的儿子是怎样长了奶癣或摔了一跤,她柔情怎样满怀肝肠怎样寸断。另一个已经离了婚,消息透露得很少,十几年后得到的只是一个“离异”的标签,其余一切都是空白。剩下那个,我至今依然能够神经反射般在任何出现高声尖笑的地方回想起她,但初中毕业便彻底失散,使得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停留在十四岁的夏天。因而只有她,是仍旧保留了当时的样貌和姿态,保留了当时的青涩和紧张,她在我心目中是没有改变的,是没有成长成熟这回事的,她说她是个数学笨蛋,妈妈腰上有三层游泳圈。也只有想起她的时候,我才不是眼下端坐在电脑前,被各种婚姻教条或育儿经验所包围的我,我完全能借助她而叛逃逆行,回到过往,做一个对《婚姻法》一无所知,更多兴趣放在三色冰激凌究竟应当先吃草莓还是香草口味上,顺带着决心要在十九岁结婚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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