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然明白一切，眼睛有点酸涩： “世人只知严先生，却不知你桑涤江。”
思恪太子过世后，吴琚独掌大权，南园新政几乎被完全废止，南园党人也分为两派，一派在朝中，以尚书严郇为首，一派长期蛰伏在江南，身份神秘，踪迹难寻。
桑涤江丝毫不介意，反而淡笑着说：“严大人光风霁月，世上人人推崇，我确实不及他，你不必为我抱屈。”
“我听说两年前朝廷曾征辟你入朝，你为何要拒绝?若你是朝官，你和严先生齐心协力，南园党人也许就不会像如今这般左支右绌，四面受敌。”她纳闷道，“涤江，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碧影，我不能为朝官，也不能入长安，桑家门规使然，只要我是桑家子，这些就不能违背。”他语气淡淡的，似乎没什么不甘。
“怎么会有这样严苛的规矩?你家先祖订下门规时，可曾想到他的子孙后代想要在朝堂上一展抱负时，是多么无能为力?”初次听闻这样奇怪的规矩，她有些不敢置信，“一族之中，岂会人人都愿意梅妻鹤子隐居求志?”
他如今不在朝堂，已能隐隐翻覆朝堂，若他能高居殿上，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魑魅伎俩一再得逞。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她实在是替他着急。
他一脸苦笑，带着几分自嘲意味：“除非我不是桑家子弟。”
她哑口无言，终其一生，这些不甘和遗憾都无法弥补，再豁达明朗的人，都会有几分意难平吧?
恰在此时，百步开外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片嚎啕之声，她眉尖微蹙，难道这又是那伙人的阴谋诡计?
“混蛋!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老子跟你们拼了!”粗犷的声音含着怨愤，穿云裂石，惊起一片鸟雀。
☆、第十四章
桑涤江和碧影绕过小山坳到了声音的来源地，前面一片水洼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难民被一队着铠甲的兵卒踩在脚下，为首的兵卒狞笑着，恶狠狠地踏在身体被缚的彪形大汉脸上，啐了一口道：“你不是横吗?敢跟你爷爷发狠!我送你去见阎罗王!”
“军爷!军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饶了我郎君!”满脸污泥的中年妇人哭着哀求，声音嘶哑，“饶了我郎君吧!”
“淑娘!别求这些畜生!”大汉暴喝一声。
“怎么回事?”碧影小声问。
桑涤江只消一眼，已经明白个大概，他轻咳一声。
为首的兵卒回过头，打量他们一眼，笑得更加张狂：“呦，还来了两个多管闲事的，怎么，这年头连弱书生和小姑娘都要见义勇为了?”
桑涤江淡淡道：“金陵驻军统领周圭伏诛不过一日，你们就敢如此作为，是将王法置于何处?”
“小子，要你来教训我……”他话音未落，桑涤江袖中折扇已经擦着他的脖颈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面色大变，沉思片刻，扬手道：“算你们走运!我们走!”
那些人走后，桑涤江亲自将难民们扶起来，那个大汉面露感念之色道：“小兄弟，多谢你仗义相助。”
“客气了。”
碧影跟在桑涤江身后，她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为难你们?”
那个大汉愤怒道：“我叫赵索，他们是我同乡。家乡连年旱灾，田地颗粒无收，我们不得已，只好背井离乡，好不容易到了繁盛的金陵城，本想各谋生计，谁曾想那些官老爷们不准我们进城，我们只好逗留在城外，前几天，京中要来人，他们怎么肯让我们污了大老爷的眼，将我们分批赶到附近乡野。”
“昨晚上得到消息，那位大老爷回京去了，我们好不容易在金陵城外有个窝，也急着回去，路上又碰到这群煞星。那个姓周的混蛋被斩了，他们满腔怒气无处发，就来作贱我们!”
“严大人走了?”碧影吃了一惊，有些怔忡。
桑涤江轻轻握住她的手，碧影微微回过神：“涤江，我们既与他们同路，何不一同回去?”
桑涤江应道：“好。”
赵索看了淑娘一眼，憨笑道：“我们结伴而行，路上有个照应，是好事!”
余下几人纷纷附和。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痕，赵索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走起路来，速度很慢。
一路上，众人谈论些家乡的风土人情，逃难途中的各种见闻，碧影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时应和几句。他们见碧影幽娴窈窕，幂篱底下想必也是仙姿轶貌，却盲了双眼，都觉得非常可惜。
好不容易到了金陵城外，桑涤江与碧影准备与他们作别，赵索却说：“公子和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到我们家里坐坐。嗨，其实也算不上是家，就是个落脚处，你们要是肯来，我们也能尽尽心意。”
淑娘笑着睨了赵索一眼：“公子和姑娘是贵人，那样简陋的地方，怎能招待他们，你也……”
“谁说不去?我们当然要去!”碧影不忍拂了赵索心意，转向桑涤江撒娇道，“涤江……”
“都随你。”见她在人前撒娇，他略微有些尴尬，笑着同他们说，“那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