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的主要聚集地在距离城门数里的一处坡地上。顺着一条羊肠小道上坡，绕过坡道尽头一字排开的几棵大榆树，数百座排列不规则的低矮小木屋浮现在眼前。房屋的另一边荒草丛生，星星点点的坟茔在草丛中半隐半现，述说着关于饥馑、疾病、瘟疫的流亡惨剧。
寒门向暮，青冢黄昏。
赵索等人已经看惯了这样的场面，倒不觉得有什么，桑涤江初至此地，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
“我们来的晚，房子修在最后面，公子姑娘请跟我来。”
前几天才下了大雨，坡地上满是泥泞，碧影看不见路，一个趔趄，要不是被桑涤江搀扶着，估计就要摔倒在地。
“可要我背你?”桑涤江在她耳边悄声问。
碧影立刻摇头：“没事的，人人都能走得，我自然也能。”
赵索和他同乡的屋子修在一处，以便相互照应，木屋地势较前排的屋子要低些，是在下坡处。
木屋空间很小，没有门窗，没有桌椅，空间狭□□仄，只能用来遮风挡雨。
他们离开这里已有好几天，屋内没人料理，之前铺在地上的干草都被雨水浸湿了。
虽然桑涤江和碧影都一再表示无妨，赵索夫妇还是颇觉抱歉。
赵索从房外搬了快大石头进来，请他们坐下，淑娘则去前面熟人家中借了杯盏和火镰，想请他们喝上杯热水。
淑娘添上炉火后随意说道：“方才去前面借东西，听到了一件轶事，说是有个什么神医来了我们这里，现在就在前面给人家诊病，还不收诊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他能来给郎君看看就好了。”
碧影笑着问：“哦?不知那位神医姓甚名谁?”
“名字倒是不知道，他们叫他靳神医，说是个细皮嫩肉的后生，长的好，医术也高明。”
莫非是靳寻?
桑涤江知道碧影心中所疑，笑着对她说：“约莫是他，他之前答应我去姑苏为你诊病，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靳寻来历十分神秘，他年少成名，多年来走遍天堑南北，不知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医术是实打实的好，只是素性最喜欢结交权贵混迹朱门，为当世其他医者所不耻。
碧影感慨万分：“我到江南后，听人说起靳寻，大多毁誉参半，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从不为穷人看病，如今看来，世人口耳相传，不知冤枉了多少名士。”
☆、第十五章
桑涤江淡笑道：“靳兄若是听到你这番话，该将你引为知己了。”
碧影挑眉：“你是在调笑我吧?”
“不敢，不敢。”他连连摇头。
赵索夫妇见他二人情状，心里早明白了几分，笑问道：“公子和姑娘好事近了吧?”
桑涤江眸光明灭了一下，碧影抢着回答道：“近了!近了!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
赵索和淑娘笑得前仰后合，桑涤江哭笑不得，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啊!”
他们又叙了一会儿话，炉中的水沸了，淑娘在两个小盏子里斟了水：“两位喝点水解解渴。”
桑涤江一边饮水一边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养好伤再说，金陵待不下去，只好再迁往别的地方。”赵索是个莽汉，他愤懑极了，说起话来也直接，“唉，怕只怕这样的世道，我们到哪里都无法容身。皇帝老子只顾着他自己快活，哪顾得上我们这些蝼蚁小民，天子天子，老天爷怎么就这么放纵他那便宜儿子……”
淑娘连忙扯着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又转过头笑道：“他嘴上没把门，让公子姑娘见笑了。”
碧影神色黯然，赵索说的话的确大逆不道，可是字字非虚，民生困窘代代不穷，本朝更甚从前，难说不是天家之罪。
天色不早，桑涤江和碧影一同向赵索夫妇告辞，赵索双手抱拳，高声道：“公子姑娘是贵人，我们不敢请教名姓，可他日只要二位能用上赵索，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声如洪钟，引得邻人纷纷侧目。
桑涤江回了个抱拳礼，携碧影出了木屋，碧影小声说：“涤江，你与靳神医相识，我们何不去见他，请他过来开几味疗伤药，我看他们是不好意思开口，你去的话就不一样了……”
“碧影姑娘这还没做桑夫人，就叫你准相公来指使我了呀?”
听到靳寻调侃的声音，碧影难得羞恼一回，埋怨道：“涤江，你怎么不跟我说他就在前面?”
桑涤江一副无辜模样：“来不及，我一直在认真听你讲话。”
碧影有些怀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茬。
“桑兄，你也见到了，这里伤病之人甚多，我近期实在无法脱身，碧影姑娘的眼睛要是着急诊治的话，你们不妨暂时留在金陵。”
“我不着急……”
桑涤江坚定道：“我们留下。”
他笑着劝碧影：“早些治好了，你我都安心。”
碧影有些纳闷，桑涤江不是个急性子，怎么显得比她还着急。
靳寻奇怪地看了桑涤江一眼，他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又不好细问，只是指着一旁空地上两顶帐篷道：“一顶是我住的，一顶是用来存放药材的，你们这段时间可以住在放药材的帐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