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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_唯刀百辟【完结】(282)

  海上风大,不时日头便落了下来,岸上什么也都看不见了。她立在舷窗边,等着看恶魔岛的灯塔究竟什么时候亮起来,呈给她金山湾最初的面貌,可是始终没有等来。

  教授的女儿出来找她。

  她用英文说,“爸爸说你哭了。”

  淮真转过头笑,用表情告诉她自己才没有哭。又问,“我在等恶魔岛灯塔亮起来。”

  女孩儿说,“黄昏灯塔不会亮。”

  淮真问,“为什么?”

  女孩儿说,“坏人不会挑黄昏做坏事,通常要更晚,天彻底黑透,人人都睡熟。”

  淮真笑了,问她会不会讲国语或者广东话。

  她说不会,“刚只会讲自己的名字,便和家人失散了。”

  淮真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我叫梅。爸爸妈妈也叫我梅,这个字在英文里也有意思。”

  淮真又笑了。

  梅又说,“你想吃什么?我叫茶房上了牛肉汤,配法棍,你爱吃吗?”

  她说爱吃。

  “那你会下象棋吗?”

  “西洋棋下不好。”

  梅说,“那你进来我教你,然后就能吃饭了。或者你想接着在外面伤感一会儿?”

  淮真认真点点头,“嗯……那我进屋里哭,里面暖和。”

  船从湾区行到大海里,整夜整夜颠簸得厉害。二等舱比三等舱的客人面貌整洁,又比一等舱热闹,除开中产人家出洋念书的华人学生,白人更多,多是年轻单身白领。

  二等舱共用餐室与茶房,没几天年轻人们便熟络起来,男男女女相约晚上跳舞或者去酒饮酒。

  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或学业有成,或有可观收入,前途有为才被派往远东。未来可期,目的地相同,又都是俊男靓女,隔三差五便会发生一些化学反应;这种化学反应的增加,每到夜深人静便越发明显。

  十二岁的梅,夜里总听见吟吟哦哦的声响,忍不住问淮真“他们在做什么呢?”

  淮真绞尽脑汁的想了想,说,“他们在遵循大自然的规律。”

  “大自然有什么规律可循?”

  “繁衍……生息。”

  “那他们遵循了吗?”

  “他们违背了。”

  “我不懂。”

  淮真解释不下去了。只觉得搞不好她比自己还懂。

  教授太太见淮真不是教梅做功课,就是陪她下西洋棋,一入夜便捧着本小字圣经读给梅听,成日关在屋里,像个入定老僧似的心如止水,也颇觉纳罕,问她怎不跟舱里的年轻人出去玩。

  梅头也不抬地回答“因为季女士不想违背大自然的规律。”

  教授思索两秒,绕过弯子,立刻明白过来,哈哈哈笑个不停。

  太太问他笑什么。

  他说,“季已经结婚了。”

  太太更诧异,“是谁?”

  教授说,“是个白人,和她去过哥大的会场,我有告诉过你。”

  太太恍然,“竟然已经结婚了,那他人在哪里?”

  教授笑道,“我不知道。”

  太太看向淮真。

  淮真也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太太气得,“你怎么连先生在哪里都能不知道?”

  教授眨眨眼说,“也许就在我们某天散步在中环花园时,也说不定,对不对?”

  太太听得一头雾水。

  往后一个礼拜,教授太太见她更显温柔,带着点考量,像读者以上帝视角考量书中人物似的悲悯。教授说自己太太爱读毛姆,而毛姆笔下的异族通婚“大多是甘心触犯禁条而沉沦,至少总是其中一方的狂恋”。

  西泽也爱毛姆,但她觉得自己与他却不算,无关乎异族与否,仅仅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不值得半点歌颂或者怜悯。

  等西洋棋下得和她的□□一样炉火纯青的那天,白星号也终于驶入维多利亚港。她从未到过这里,但当见到那比金山湾广阔数倍的港口,几乎难以相信这竟然是无数次在明信片上见过的、星光大道背后被无数次填海填得拥堵不堪狭小港口。

  如今这里港深水阔,里头停泊或行进着几十艘万吨巨轮,一艘艘在温柔晨光里头呜咽着向广阔海口缓慢移动,场面不知多壮观。海的那头多数是高低错落的洋房,带着浓郁、突兀的热带殖民气息提醒着她虽然共享一个太平洋,但离金山湾那一个太平洋已经很远了。

  她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半岛,望向港岛。

  花花绿绿的滨海洋房上夸张的广告牌里,突兀的出现一张英国政府告示,用英文与繁体各写着三月十五日期,铜锣湾向维多利花园西北进行为期两月填海工程,该注意行车避让。

  淮真笑着摇摇头,转身进舱。

  穿制服的船员挨个敲门,叫关上舱门,等喷洒消毒方可下船。

  淮真很诧异,用英文问船员“不需要入境检查吗?”

  船员用带着殖民特色的英文回答她,“不需要,an”

  说罢门便被拉了起来。

  教授夫妇在屋里呵呵大笑“船是美国船,没有美国人偷渡到英国人的殖民地;但是美国有西班牙流感,英国人很怕这个。这里马来人讲英文都喜欢带一个an,也不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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