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都是他说,云昭沉默地听着。
“昭昭,对我的事没有分毫兴趣吗?”他问。
云昭在自己的小卧室里,静默片刻,说:“你是陆总,不是怕人家知道你身家的吗?毕竟,这个世界太多人喜欢钱,我也喜欢。”
句句带刺,软的是声音,扎人的是仙人掌。
“现在,你知道我的一切,可以敲诈我一笔。”陆时城莞尔。
她忽然想起他让看的那些协议书,有些发呆,不自禁说:
“你知道吗?你这个人其实是数字组成的?”
那头,听得他新鲜,于是笑问:“怎么说?”
云昭却没有想回答的心思,她轻声说:“我还有功课要做,再见。”
陆时城拿开手机,想了想,编辑“晚安”发过去。
等出差结束,他回总部一趟,随后,亲自到花店买了一束白菊。出来时,花店门上的铃铛在风中作响。
阳光照下来,陆时城回头看了眼,心微微跳着,铃铛的声音。他记起来了,那时候,班里很多女生会喜欢风铃,带到教室,也是这样脆脆的响。
后来,他似乎再没见过人买风铃,也很少听见这样清脆相似的声音。
带上私人助理,负责开车,也负责带路。
车子驶出A市,上高速,半个小时候后下来。朝东南方向去,二十分钟后,出了小镇,很不好开。
云泥之别,这里和A市。
最后,只能停在村子的柏油路旁。城市存不住雪,可乡村不同,褐色腐烂的墙角树根下,冻土不化,残雪堆积。有人家种了青翠修竹,一丛立在门口,太阳地儿里卧着两只黄猫,懒洋洋的。
空气干冷。
陆时城穿黑色大衣,带黑色围巾,羊皮手套,从车里下来突然出现在平时人流量不大的村落里,英俊而冷肃,很扎眼。
这里本没有村落。
附近就是花米镇,当初,人们把房子盖到镇外,趁政策没那么严,纷纷在自己荒地上盖房,久而久之,倒又单独成了个小小村落模样。
再后来,政策变了,批地变得困难,规模也就没有再增加。
陆时城倒不是第一次来乡村,之前,中盛进驻贵州扶贫开展项目,他亲自下乡,和几个高层管理人员实地考察,那里山清水秀,比眼前初冬荒凉大有不同。
“陆总,可能路上还比较泥泞,山上这个季节没什么人。”助理又提醒一遍,两只眼,瞄着陆时城一尘不染的皮鞋。
眼前的男人,从头到脚平日里无一处不精致,他本人,就是中盛最大的门面,上杂志,妥妥的精英才俊,仪表不凡。
果然,羊肠小路有化冻的松土,踩一脚泥,道路两旁,是干掉的苍耳、枯的枣枝、还有狭长已经无人收割的茅草。
“陆总,您小心。”助理见荆棘刮上他西裤,赶紧拨开,他摆摆手,“你在这等,我上去,给我指个方向。”
“陆总,我得带您上去,当地人说了,那女孩子没成年没嫁人按规矩不能入祖坟,也不能立碑,随便埋的一个地方,我给您指不准。”
第053章
这时,北方初冬的阳光苍白无力, 悬于头顶, 乡间荒凉的羊肠小道上有两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蜿蜒而上。
临到跟前,助理的手遥遥一指, 荒草间一个类似土丘馒头样的崛到视线里来。
而四周,是呜咽的冷风和恣意生长并零落的杂草,乱石硌脚。
助理很有眼色地离开,说:“我在下面等您。”
即使做过预设, 但陆时城还是像乍然见到阳光的吸血鬼那样被灼伤了一瞬。
难以形容。
那个羞涩纯情的少女, 竟然就藏于眼前这片芜寒之中。陆时城的眼睛迅速红了, 心里升腾起此生从没有过的感觉:
坟头内外, 天地有别。
而生死限人, 死亡面前的渺小荒谬像冷水浇灌。
他一时间竟不知做点什么好,是的, 时隔十七年他再次见到云昭,而他,比云昭大了十七岁,一年是一岁。
世界飞速发展变化, 信息繁荣,人性不改, 不知不觉里,人间已是十七载春秋。陆时城一个人在冷风中下沉,站许久。最终,默默把那束祭奠的白菊轻轻放下, 这里太乱了,从未有人修葺。
生前身后,云昭都是如此凄凉。
有种人,原来生到这世上就是要受苦的。
世界荒诞,人间疾苦,在这片不变的土地上不断上演。
他慢慢把手套拿下,脱去大衣,挂在旁边柏树上。又蹲下来想把周围杂草清除。可惜,枯死的长草,也如此坚韧,划的手心火辣辣疼。
没做过粗活,这双手,整洁修长,骨节分明,却只习惯拿笔夹雪茄。或者,这十七年间,他用这双手抚摸过无数胴体,可都不是她。
折根树枝,陆时城长臂舞甩几圈,把长草先击倒,掏出火机,点燃烧尽。慢慢的,他额头上沁出亮晶晶的细汗。
再把周围大小不一的石块整理了,围出来,半小时过去,这里看起来稍微像点样子。
陆时城双手布满半湿不干的泥土,拍了几下,旁边白色菊花在风里摇曳着。
忙碌半日,他轻喘着深深注视这座孤寂的小坟。那个女孩子,就这么孤独寂寞一个人过了十七年。
陆时城捧起一抔新土,顺着指缝,流沙般洒落。视线模糊,钻心痛楚一遍遍滚过四肢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