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想起很久以前,老当家临死之际,对她说的那句话——
“他能害我,不是因为他忘恩负义,而是因为我心甘情愿。”
而现在看着这个鸡皮鹤发而绝望无助的老头子,秦念只觉得荒谬。
美人已逝,永在云端,而曾与她相爱的凡人却为她而挣扎了一世。
秦念手中的弯刀弹出了鞘,刀尖迎着窗外的夕光泛出嫣红色,仿佛美人轻蔑的一笑,在皇帝的咽喉上优雅地挑了一下。
颈上鲜血蓦然溅出,喷了满地,皇帝陡然抽搐两下,白发苍苍的脑袋一歪,终于彻底地咽了气。
门外响起一连串沉重的铁靴声。
帘帷掀开,睿王走了进来,看了一圈,最后盯住了地上已死的老人。
刹那之间,他的眼中泛起许多种颜色,有厌恶、有怨恨,却也有怜悯、有惆怅。
他走上前,抬起脚,精致刺绣的靴尖轻轻地碰了碰皇帝鲜血模糊的脑袋,皇帝的头便偏到了另一边去。
而后睿王便笑了。
这笑声中充满了得意,倒是与片刻之前的他大哥如出一辙。
他转过身,看着秦念,故作惊讶地张大嘴:“秦念,你——你弑君?”
说的是可怕的话,但他的神色却仍然掩不住得意的笑。
这句话声音很大,想必房外的人都能听见。
秦念没有言语,只反手一刀,直接插进了睿王的心窝。
睿王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嘴巴张到了最大——
秦念将弯刀拔出来,看着他倒下去,正倒在皇帝的尸体旁边,冷笑道:“睿王殿下,劝你一句话,不要以为自己聪明,就不怕刀子了。”
说完,她将弯刀在睿王的锦绣华服上擦了擦,收回鞘中,往外走去。
明晃晃的夕阳一时耀亮了她的眼。信航一人僧袍飘飘,正立在堂庑前的台阶上,面对着几名宦官带领的明刀明枪、但却不知所措的禁卫队伍。
秦念走上去,冷冷地道:“睿王弑君,已奉天诛杀。”
信航垂眉:“阿弥陀佛——”
夕阳一跃沉入了山川,光芒敛尽,唯余无穷黑夜。
第72章 如约(二)
皇帝崩逝的钟声响彻皇城内外。
谢随仿佛突然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醒来之际, 身边已全是扰扰攘攘四散奔逃的人群。而谢贵妃的尸体就始终孤伶伶地泡在水中, 没有人去理会。
谢随呆呆地立了片刻,最后,还是走入那池中,半是拖半是抱地,将谢贵妃的尸体捞了出来,放在池岸上。
她还在笑。
谢随抬起手, 轻轻地拂上她的双眼,低声道:“姐姐,他死了,你赢了, 你高兴吗?”
谢贵妃再也没有回答他。双目合上之后, 她那精致的妆容里,终于也显出了衰老的落寞。
她好像在拒绝他,赶他走。
身边的内官宫婢也已稀少, 冷风萧萧吹低岸边野花野草,将将要入夜了。
谢随站起身, 往外走去。
***
他按着记忆, 往西边急急赶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往那同一个方向赶去。
九霞轩原本是那么冷清的地方, 为什么大家都往那儿赶?!
“谢随!”突然间, 有人朝他伸手过来, 谢随手腕登时一翻将那人的手扣住,便闻那人叫痛道:“你做什么,谢随?”
原来是蒯蓝桥。谢随倒是第一次看见他用起了双拐,行动起来速度不输常人,却是从西边走过来的。
“你怎么离开了?”谢随压低声音问,“秦念呢?”
蒯蓝桥翻了个白眼,“我不跑,难道等着人来抓我?”
“什么意思?”谢随心头一凛,“秦念还在病床上,你就——”
“病床?你是侮辱我的医术吗?”蒯蓝桥竟然笑了笑,将双拐夹在腋下,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谢随的肩,“放心,如果秦念还在病床上,皇帝和睿王那一对冤家兄弟怎么会死?”
“——睿王弑君!”
“——睿王弑君,奉天诛之!”
谢随和蒯蓝桥两人身侧,走过一列列禁军,竟都是往九霞轩去了。
“你看清楚了。”蒯蓝桥的手钳紧了谢随的手臂,不容他往前一步,“现在讨逆的禁军已要将九霞轩包围,信航在里面,他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一定可以保秦念无虞。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是谢氏余孽。”
谢氏余孽——
谢随从没想过自己活到现在,还会被摊上这样的称号。
“皇帝和谢家,装了一辈子,到最后关头,还是撕破了脸。”蒯蓝桥冷笑,“如今谢贵妃和谢陌都已死了,你若再冒出头,让旁人如何作想?”
夜色阴沉,谢随看着蒯蓝桥的冷笑,心中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你与我姐姐……早就串通好了?”
蒯蓝桥笑道:“你以为我那块入宫的腰牌,当真只是师父留下的老物?宫里的腰牌可是一年一换新的!”
谢随想起自己偷进宫时,原以为谁也不会惊动,谁知却很快就引来了皇帝——或许连这一个环节,也是早就设计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