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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回房后,先泡了个澡。
依着辛辞的设想,38°水温加泡泡浴,那是减压的不二利器,可惜孟千姿如同被泡化了骨头,恹恹无力,出来后就往罗汉榻上一倚,跟黏住了似的,半晌没动弹,周身一股子生人勿近气息。
辛辞浑不在意,忙前忙后帮她吹头发、上发油。
头发吹至半干,辛辞关掉吹风机,安慰她:“放心吧,事情总会水落石出,杀人偿命,刘盛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的。”
孟千姿没吭声,就算查出了死因,刘盛也回不来了,那么年轻的小伙子,人生就这么突兀终结在一把小片刀上,更唏嘘的是,直到他死,她才知道这人长什么模样,那之前,他对她而言,只是个午陵山户、忙前忙后跑腿办事的。
她喃喃:“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什么人在跟我们过不去。”
辛辞说:“真相就在某个地方,你还没摸着头绪而已。”
这不废话吗,孟千姿没好气,懒得看他。
辛辞笑嘻嘻的,继续找话开解她。
“光靠那个江炼,能找回金铃吗?”
孟千姿嗤之以鼻:“谁光靠他了?我们又不是不找了,我是看他有点本事,也有点脑子……不用白不用,他是旁观者,视角和我们不一样,也许能发现点我们发现不了的。”
“万一他阳奉阴违呢,耍手段骗我们?”
孟千姿轻笑一声,身子半倚在矮几上,以手托腮,斜了眼看辛辞:“小伙子,你还是嫩了点。”
辛辞气结:“我俩差不多大!”
孟千姿说:“你有没有发现,江炼一直在跟我们讲理?”
有啊,而且讲得还挺有条理,辛辞觉得江炼还是挺沉得住气的:今天那情形,换了个脾气暴躁的、嘴笨口拙的、脑子浆糊的,双方对上,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他遇事要讲理,又能讲明白理,这就说明,他是个讲理的人,而讲理的人,有个自己都绕不过去的坎。”
辛辞纳闷:“是什么?”
“讲理。”
辛辞一脸茫然:她这一口一个“讲理”的,比“黑化肥会挥发”之类的绕口令还绕。
孟千姿解释:“就因为他讲理,所以哪怕他再会说、再能辩,提到我的链子,他都理亏。没错,他是无心拽走的,也无意弄丢,但就是他拿走的、就是从他这丢的,所以他只能去找,除非他耍赖,可讲理的人,耍不来赖。”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辛辞想了想:“那要是他为人废物,最后没帮得上忙呢?他那两个朋友,咱们就一直关着?”
孟千姿斜乜了他一眼:“帮不上忙,我还养着他们白吃我的粮?”
她把垂落的长发拂到耳后:江炼即便找不回金铃,自己好像也不能动真格的,恫吓归恫吓,还能真砍杀了他不成?
但就这样“算了”,一口气实在难平:“到时候想个法子,让他脱层皮,不然也太便宜他了。无心之过也是过,总得付出点代价。”
说着转头去看墙上的山鬼图:“是吧奶奶?”
水墨图幅上,远处隐约可见青山流瀑,近处是遒劲青松,一只王字额斑斓大虎,正软绵绵趴吊在一根粗大枝桠上,像是伏枝小憩,背上还斜倚着一个妙龄女子,裸肩赤足,衣袂拂风,一手懒懒支颐,眼波流转,一笑媚生。
孟千姿示意辛辞:“看见没,我奶奶也是这么觉得的。”
辛辞只觉得槽多无口,正悻悻时,孟劲松推门进来,手里还拿了IPAD和支架:“千姿,大姑婆要跟你通话。”
大嬢嬢……高荆鸿?
孟千姿腾地一下坐起身,看定孟劲松,用口型问他:“你都说了?”
孟劲松清了清嗓子:“我把刘盛的事说了,其它的,你自己斟酌着看吧。”
从古至今,生死都是头等大事,以前山户因凶横死,消息要八百里加急送往山桂斋,这规矩至今没变,最迟也不许拖延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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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通话,是连孟劲松都没资格旁听的,他带上辛辞一同出去。
孟千姿则赶紧坐正,又是拂顺头发又是拉理衣襟,最后才把面朝下覆在矮几上的IPAD立上支架。
屏幕上,大嬢嬢高荆鸿正放下咖啡杯。
她已年过七十五,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只六十来岁,面色红润,一头银灰色短发烫得蓬松随意,颇有民国时手推波浪纹的风格,穿剪裁得当的白色圆领金扣洋装,耳垂上缀着镶金环的珍珠耳钉,唇上还敷了层淡淡的珊瑚红。
在大嬢嬢面前,是注定做不了精致的女人了,孟千姿破罐子破摔,瞬间松垮,又拍马屁:“大嬢嬢,你好潮啊。”
高荆鸿浅笑,眼角的鱼尾纹都让人看着舒服:“姿宝儿,坐正了,女孩子,别这么没姿态。”
孟千姿索性更垮了,她看向高荆鸿的身后布置:“大嬢嬢,你不在山桂斋吗?”
“在上海,美琪大剧院上了百老汇的经典歌剧,就这几天,错过就可惜了。”
说到这儿,颇为感喟:“都这么多年了,我段嬢嬢民国三十年的时候,在这看过美国电影,后来带我来,这儿已经改叫北京影剧院了,你说明明是在上海,干嘛冠北京的名字呢。现在又改回来了,还有灯牌,叫Majestic,可惜啊,我段嬢嬢走了好多年了。”
孟千姿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