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热水下锅,煎好的鱼骨头顺势滑下,大火烧得开水沸腾,滚滚气泡蒸出一层白腻的浮沫。
铁勺撇去浮末,煮得鱼汤奶白,再加鱼片焖煮入味,三分钟出锅。最后撒上葱花和辣椒末,猪肉融烧之后浇盖于鱼肉之上,鲜美的香味扑面而来。
满满一小盆的酸菜鱼,就此完成。
爸爸还想吃酸辣土豆丝,妈妈念叨着很久没尝过的西红柿鸡蛋汤,全部出现在小而简朴的木桌上。
夏日的傍晚是沉静的,晚霞伏千里。
劳作一天的大人们一屁股坐下,吊着嗓子点自家孩子的名。东一个阿虎,西一个阿健,此起彼伏的叫声,呼唤扔在外头玩耍的丫头小子们回家吃饭。
阿汀家总算全家团圆,八仙桌四面坐满。
“摆酒的事。”
林雪春忽然说:“我不想和大屋商量来着。”
*
日暮村兴热闹,爱摆酒。
年酒季酒祠堂酒,喜酒丧酒节假酒。对于孩子而言,满月酒与周岁酒必不可缺,其他全看家里的意思。
不过有村里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家有念书厉害的孩子,每逢大考成绩好,爸妈必须出面做东。
而阿汀与宋婷婷同年出生,只差六天,打小凑在一块儿办酒。来客多是大屋的亲友,一窝蜂地捧着宋婷婷。
林雪春至今记得六年前的小学酒,宋婷婷那儿收了书包又有铅笔盒。阿汀却是两手空空,无人搭理,仿佛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
那时她便下定决心,绝再不让阿汀和宋婷婷搅到一起。不让自家女儿做那衬花的绿叶子。
“阿汀长这么大,自家还没办过酒,像什么话?”
林雪春筷子一敲碗,满口的埋怨憋不住:“再说了,凭什么事事大屋说了算?他们回回自顾自的请人,丢给咱们家两张破桌子,端上来的菜像是被老鼠咬过似的,缺头又缺尾,全是别的桌剩下来的玩意儿。今年再整这一出,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不对。
话一出林雪春便老脸微红。
她向来抢着做没脸没皮的老泼妇,在外头横着走。说吵就吵,说扯头发就扯头发,半点拖拉都没有,她的脸早扔进河里喂鱼去了。
立马改口:“我这一把年纪不是事儿,主要阿汀难得争一口气,本该是咱们家的风头,凭什么让给大屋?”
宋婷婷那丫头片子,同宋菇一个德行。肚子里都是脏水,还满脑子的鬼算盘,撒起谎来一套套的。
林雪春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我要分开办,不然就是你们仨找大屋慢慢商量去,我躺在床上睡大觉。”
“正好八辈子没睡过懒觉,连滋味都记不清了。”
心里的话说完了,林雪春精神气爽地吃起来,剩下父女三个不动筷子,满腹的心思。
宋于秋垂眸沉默良久,手指缓缓摩挲着瓷碗的边缘,望着其中晃荡的酒水,忽然叫一下阿汀。
话音落,三人齐刷刷看向阿汀。
阿汀眨两下眼睛,后知后觉自己变成重要角色。看看妈妈看看爸爸再看看哥哥,看不出所以然来。她懵懵懂懂,只能实话实说:“我想让妈妈高兴,可是……”
“会不会花很多钱?”
这一下问在关键点上。
合着摆酒的确坏处多多,好处不是没有。
毕竟大屋占大头,出钱多,宋家的酒桌是出了名的阔气。要是小屋自家办酒,排场差得太远,落在长舌妇的口中,便是‘打肿脸充胖子’,更丢人。
这也是林雪春最大的顾虑。
总不能为了一时风头,把儿女学费全给搭进去吧?
她伸手抢走宋于秋的酒,闷头喝了两大口,放下碗便挥着筷子说:“妈脑子发昏胡说八道,你们别当一回事,吃饭快吃饭。”
“合着办就合着办,大不了请朋友到家里来再吃顿家常菜,反正咱们阿汀的菜,比河头那几个厨子好吃多了。”
“就分开办吧。”
宋敬冬声音不大,却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
“小孩子家家别管这么多,这事我和你爸再商量。”
林雪春夹一筷子鱼放到他碗里:“好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妈,我都十八岁了。”
宋敬冬煞有介事地握紧拳头,抬起手臂,指着自己的硬邦邦的肌肉:“你看!”
“看你个大头鬼。”林雪春瞪他一眼,啧啧作声的嫌弃:“你妈我下田干活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尿床铺呢。浑身上下就这点实在肉,亏你敢在我面前显摆。”
宋敬冬笑了笑,孩子气的玩笑收放自如。
手往裤兜里一探,摸出一个对折的旧红包来摆在桌上。
“这办酒的钱,我出。”他拍拍阿汀的脑袋,感叹:“阿汀,好好读书,千万别再变丑了。”
阿汀默默:“我不丑。”
“瞧瞧这丫头,还不肯认丑。”
手掌转一圈再转一圈,把阿汀绑好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你这张嘴这双手闲不住是不?”
林雪春拿筷子尾巴敲他一下,眼角瞅着儿子的故作委屈,低头拿过红包。
“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