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绵绵点头:“是。”
话已至此,余下的也无需隐瞒。
阮绵绵半试探道:“除了来洛宁为质外,你......或者说是北墉,另有盘算——是吗?”
叱戮连泽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少年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起,带出三分警惕、两分疏离。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有了数。
不过,既想开诚布公地说清楚,那便不能轻易退缩。
阮绵绵直起腰身,坐得端正,认真道:“陛下希望我能协助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她攥紧被子,声音微颤:“我没应下。”
少年搭上她握紧的拳头,慢条斯理地将少女纤长的手指一一舒展开来。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她的手指关节。
“抖什么。怕我会杀了你?”他嗤笑一声,语气像平常相处一样自然:“若你往日多留几分心眼儿。这事,便不会从皇帝口中才知。”
指腹细致抚过少女掌心的纹理。他如同把玩着幼时仅有的玩物——那串玉质小葫芦一般,爱不释手。少年半敛目,鸦色浓密的睫毛微阖,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隐密的阴影。
“我没避讳过你。”
阮绵绵脑中蓦地一激灵,无数画面纷涌而至。
多少次,他一身黑衣潜入她内寝,随后便常是侍卫军包围西四坊,逐一搜查各个质子府。
她知道定是他招惹来的。可却从未深想过其中缘由。他不说,她也不问。事过了无痕。
如今再想已无济于事。阮绵绵目光灼灼地问:“北墉想要开战?”
叱戮连泽道:“南楚盘踞中原多年,也该让位了。”
让位......
阮绵绵心头一惊。这不是尧舜禅让,也绝非和平过渡。战乱一起,怕是有无数人要因此丧命。
“一定要这样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晦涩。像是指甲刮擦在干燥的竹片内侧。
“含章......”他抬手抚上她耳侧披散的发,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语气也轻柔。
阮绵绵一愣,方意识到他唤的是自己。她微怔地望过去。暖黄的烛火下,少年眉宇间的倨傲尽数卸下。勾起的藕色幔帘松松揽挂着,光影遮住了他脸侧的几分棱角。
那双幽蓝的眸子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就这样定定凝视着她,眸光深邃得全然不似少年人。
“中原并非独属南楚。中原——”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属于全天下人,自当强者居之。而我北墉——”
少年目光灼灼,吐字坚定:“偏居孤寒之地久矣,也该——向南迁居了。”
“也就是说,必有一战?”阮绵绵拢被子的手松了。
叱戮连泽点头。他直起身,清冷的月光穿透过窗纸落在肩头。
“我父汗谋划了几十年。十余年前不慎败给梁植。此番,绝不容有失误。”
他眼中有片刻嗜血,克制地俯身看她,却不触碰:“南楚这位圣上大限将至,东宫储君又是犹豫寡断的性子。梁植这些年也被夺了军权。”
他声音因兴奋而微颤,却忍不住想要和她分享:“南楚气数已尽。今后天下将唯我北墉马首是瞻。”
阮绵绵眼里光采一寸寸暗下去。她能理解他的立场,却不希望两国开战死伤无数。
他感应到她的失落。手轻按在她肩头。收起满身的戾气,神色认真道:“我已向父汗建言,从惠禹郡攻入。”
他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紧张:“含章,流渚会没事的。你父王母后也会无虞。”
他没有提为了改变父汗取道流渚的念头,他付出过多少努力。他只希望这个爱数财宝、一匹马一柄匕首就敢登门攀交的小姑娘能一直开心下去——父母双全,地位尊崇。
在可以妥协的范围内,他会为她争取一切。
阮绵绵不知该哭该笑。流渚依附南楚已有百年。若南楚倾覆,流渚又岂能有好下场?
再退一步讲,就算叱戮连泽能保下流渚,流渚王又是否愿意向北墉俯首称臣,背弃旧主?
乱,太乱。
烦,烦得脑袋要炸开了。
阮绵绵垂下脑袋,声音低低的:“夜深了,你回去吧。我想好好想想。”
她得好好捋捋,到底该怎么做。
叱戮连泽盯着她看了很久,半晌,低吟道:“好。”
床榻旁,铜质鸾凤双飞熏炉静立。凤首高仰,吐出缕缕轻烟,未触及幔帐便如花瓣骤开般消散开。
暖香萦绕的屋内,一人抱膝坐在床头,灯下低垂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而那窗边不经意碰歪的摆设,却在提醒着另一人来过的痕迹。
第97章 【上门】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次日,坐在铜镜前的阮绵绵顶着两只熊猫眼,一脸困倦。
“筒子,”她双手托腮,想找个人商量,“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盛极必衰,这是铁定的规律。”系统君道,“按我了解到的信息,接下来的百年,这片大陆的霸主会是北墉。至于你纠结的战争——”
系统君毫不留情地指出:“是权力变更的必然。谁也改变不了,迟早的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