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将他二人尸首绑上高台,正对着城门曝晒。”
某将士拍掌称好:“梁植那混蛋当年害死咱们北墉几十万好儿郎,如今正是死得其所!”
“没错,倒要看看那梁钰可能忍得住!”
三皇子是此次主帅,他负手冷哼道:“若是梁钰不上钩,就派人把那二人的尸体架锅煮了。咱们的战马也能好好尝尝人肉的滋味!哈哈哈哈!”
议事毕,叱戮连泽回到自己营帐中。一放下帘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取出怀中信件。
拆开浅黄信封,里头还有份信封。素白花鸟纹,正中一行簪花小楷:连泽亲启。
他指腹摩挲着字迹,唇边不由自主漾起笑意。
沿封口整齐划一道口子,他小心翼翼取出里头的信件。
*
质子府内,阮绵绵一直焦急等待回信。不知道叱戮连泽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信。也不知道信中的请求会不会令他为难。
听说北墉的主帅是三皇子,而他是副将。让梁植将军和梁述的尸体入土为安的请求,他会同意吗?能做的了主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
一天,两天。
阮绵绵眼睁睁瞧着梁夫人身子日渐衰败。往日端庄柔婉的妇人,如今形容枯槁,精神恍惚,就像一株离了土,又失了水分的花。
她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消逝。一丝丝,一缕缕,所有的精气神如细烟般被抽出、散去。
她知道战争残忍,却不知道战争如此残忍。
无论是厮杀在战场的,还是守候在后方的,痛楚同样“眷顾”。
城外的动静牵动城内的心。听说梁植将军的头颅被悬在城外旗帜上,正对着城门。而其子梁述的尸首瘫放在城外空地上,已经腐烂发臭。
这样的消息,大家都瞒着梁夫人。这些残酷的真相,绝不适合再告诉这位早已深受打击的夫人。
信送出后第三日,阮绵绵仍然没收到任何回信。
期间,洛宁闭城不战。
第四日,北墉军队在城外堆砌高台,将梁述架锅烹之,其肉分与战马,只余白骨。
第五日,梁述未婚妻孟三小姐夜半偷偷出城,想将梁述遗骸带回。不慎被活捉,后不堪受辱,引颈自刎。
孟三小姐孟思媛,京中出了名的端庄美人。她是梁夫人的娘家侄女,梁述的小表妹。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便定亲。
那是个鹅蛋脸的小姑娘,文文静静,一说话就爱脸红。
小姑娘家世清贵,是父母的掌中珠。孟家阖府随太子撤离,惟独她绝食三日执意留下。梁植将军与梁述相继出事后,她便搬进将军府,衣不解带地照顾姨母,时时宽慰。
如今......竟也没了。阮绵绵记得那姑娘似乎才十四。
十四,才十四呐!人生便戛然而止,以这样的方式......
将军府内,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逢人便问:“阿媛去哪儿了?怎么这几日没见她。”
大家便答:“舅老爷派人把表小姐接走了。”
梁夫人听罢点点头:“走了好。洛宁不安全,阿媛走了也好。”
想想又会叮嘱道:“托人寄信去给我阿兄,让他给阿媛另寻个好人家。莫要为了述儿,把阿媛生生给耽误了。我嫁妆中值钱的也一并收拾出来,随信寄过去。日后给阿媛做添妆。”
——梁夫人育有两子,无女。一直将孟三小姐视为亲女。
众人听了称是,不敢在梁夫人面前显露丝毫异样。背过身去,无一不流泪,都想着能瞒一日,便是一日罢。
七月二十二日,信寄出后的第十日。
回信全无,留仙酒楼大门紧锁,祝掌柜如人间蒸发般,遍寻不着。
七月二十三日,北墉军队在城外鞭尸。
烈日下,梁植将军的首级已晒至干瘪。当初誉满京都的少年将军,南楚赫赫有名的一代儒将,无数次率军队凯旋归京,意气风发自东街打马而来。
那曾是多少人或仰慕或崇敬的对象啊!
七月二十四日正午,北墉军队引秃鹫啄食梁植将军遗骸。
七月二十四日傍晚,洛宁再次开城迎战。
落日余晖下,皇帝由太监的搀扶着,一步步登上宫楼。他怔怔地望向远方:“孙福宁,你说子桢和重彦他们会恨朕吗?”
太监总管孙福宁小声抽泣着:“两位将军......两位将军会体谅陛下的难处的。陛下也不容易,全是为了咱们南楚的基业。”
皇帝长叹一口气:“是啊,为了咱们南楚的基业。”他似释怀又似怅惘:“可这大好山河就要拱手让人了。”
掌下是兽首浮雕,皇帝留恋地一寸寸拂过。
这座宫中最高的楼阁,足足九层,始建于高祖时期,别号“紫薇天”。站在上头可揽盛京芳华,眺望南楚的大好河山。
他幼时无数次来过这儿。那时他的父皇也还年轻,常负手而立,望向城内鳞次栉比的屋舍,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
一望便是许久。
他那时还小,生母去得又早,只会怯怯地扯父皇的龙袍衣角。
父皇便会把他一把抱起,指向远处的山河,耐心地告诉他每一条江河山峦的名字。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