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人人都在暗地里议论。到底哪位入主东宫的可能性更大。
是的,帝后无子嗣。
北墉开国四百余年,今上是唯一一位只娶一后,后宫虚设的帝王。
帝后恩爱数十年不减,纵然无嗣,也未能影响他们的感情。
即便很多年后想起,索恪仍然会艳羡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正的相濡以沫,和如琴瑟。在亲缘尚且浅薄如水的帝王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索恪记得,帝后每隔几月便会出宫游玩几日。索恪小的时候偶尔也会同行;多数情况下,他会被皇帝舅舅留在宫中,理由是学业为重。
其实,索恪偷偷地想,他还是有些畏惧这位舅舅的。
有皇后舅母在场时,他便喊“舅舅”;其余情况下,还是随众人,恭谨称“陛下”。
叱戮皇族多是冷血之人。能上位的,早已踏着手足至亲的血缘,杀出一条通天路。
先帝如是,今上亦然。历任帝王多数皆是。
索恪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位帝王对他的特别眷顾,是源于母亲一系的亲缘。若真如此,他不会只剩一个舅舅,一个舅公。
叱戮家的男儿从小学会割断的,便是手足之情。
索恪清楚,这位尊贵无比的舅舅,对自己的照拂,是因为皇后娘娘。
索恪没有辜负这份照拂。鸡鸣而起,夜半才歇。谋略、骑射、兵法、御下……他样样力求第一。阁老们夸他聪颖勤勉。
可同样深受赞许的,还有察鄂王府的小世子。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他,是索恪没十足把握战胜的强劲对手。
最后受封太子,是他索恪。
那日举办完册封典礼,小世子提了壶酒,入宫来找他。他们在城楼上畅快痛饮。
酒醉微醺,小世子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说:索恪,我羡慕你,却也不羡慕你。
羡慕什么?不羡慕的又是那桩?
小世子没说,索恪看着歪倒在地上的少年,无奈揉额。他已经闭眼睡着了。
索恪认命地背起少年,下了城楼。
而他背上,那本已醉酒酣睡的少年,却缓缓睁开了眼,一片清明。
羡慕的,是他自幼养在凤栖殿,争储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筹码。
不羡慕的,大概是他无父无母的身世。
小世子忽然想起幼年时,父母也是想把他塞进凤栖殿,求皇后娘娘抚养的。
母亲牵着他,领给皇后娘娘看:“娘娘就当个解闷的小玩意。”
皇后冲他眨眼:“小家伙想住在宫里吗?”
他知道他应该点头答“是”,可他还是迟疑了,手攥紧了母亲的衣角。
皇后弯下腰,轻轻捏了捏他脸蛋:“小孩子啊,总归是和父母待在一起好些。”
母亲这才绝了念头。
皇宫虽好,可小世子还是愿意留在母亲身边;帝位虽诱人,可他觉得做臣子也挺好。
小世子想,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有所失,也有所得。有羡慕别人的地方,也有被被人所羡慕的。留住最想要的,旁的尽力而为便好。
*
湛蓝的天空下,一只苍鹰,盘旋翱翔。
它将去往何方?
——谁也不知道。
但历史的年轮滚滚前行,崭新的日子又将到来。
*
小记:
暖和的殿内,年轻的帝王身着常服,端坐案前处理折子。
一旁的软榻上,他的皇后仰面直愣愣躺着,像条傻乎乎的咸鱼。
“连泽,我跟你讲个事。这具身体出了点岔子,好像不能怀孩子。”
年轻的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头也懒得抬。
皇后坐起身,睁着圆圆的杏眼,很郑重地说:“我想你刚才没听清。我有义务再重复一遍。我……”
“怀不了孩子是么。”
年轻的帝王含笑抬眸,温柔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风轻云淡:“那又如何?”
阮绵绵呆愣愣。脑子里重复播放那轻飘飘的四个字:那又如何……
这位大哥,不是鉴于你家真有皇位继承,我也不至于为这个问题这么愁。
她揉揉头发,迟疑地问:“你……确定?”
叱戮连泽合上折子,放至一旁。
“不然呢?再纳个七八个妃子?”他挑眉,“某个陈年的醋坛子岂不又要打翻。”
阮绵绵哀怨揪被角:“你这家伙才是醋坛子,放了七八百年的大醋坛子!”
“是,我是醋坛子。”叱戮连泽承认得坦然,“咱们醋坛子配醋坛子,岂不天造地设的一对?”
阮绵绵“啊呜”一声埋进被子,小声抗议:“混蛋,正经点!不准说情话。”
一双修长的手掌掀开被子,将她捞了出来。叱戮连泽点点她额心:“自己家媳妇,又不是旁人。用不上那些假正经。”
阮绵绵小小咬了他一口:“咱们还是’相敬如宾‘的好。”
“不要,”他拒绝,挑眉看她,“我还是更钟意你们汉人所说的’鹣鲽情深,相濡以沫‘。”
阮绵绵捂耳朵,脸上有些烫。
他不逗她了,说:“不能生便不生。我那些兄长弟弟留下的子嗣多得是,选个继承大统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