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都惊得怔住,料不到平日娇怯怯的女郎竟如此横眉立目口舌锋利。
“我王家诗礼为风,一向清白自守,小妹不才,也知‘廉耻’二字,听不得这等腌赞的污言秽语!恕不奉陪了!”言罢,她拂袖而出,离了水阁。
行过回廊,才停下步子,身后隐隐听得孙令畴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那宋锦鹏道:“我再不知令妹这等性情,原是唐突了。”凤哥道:“我这妹子虽与我一母同胞,脾气却天差地别,除了父母,合府上下竟没一个不敬她怕她的。”又听万昌平道:“令畴兄这次可当真要娶位‘活观音’了……”
冷哼一声,唇边略过一丝冷笑。真的是为宋锦鹏那番调笑么?令她愤怒的真正原因,她和他,该是心知肚明吧……
咚咚咚,二更鼓敲过,窗外已是夜沉如水。
小婢侍棋服侍她盥洗过,便来为她卸去钗环珠翠,拿了象牙柄的檀木梳细细梳理长及腰际,如瀑般的乌发。她端坐在镜台前,绝艳的芙蓉玉面毫无表情,只静静地一言不发。
侍棋轻手轻脚地梳着,她服侍的这位小姐,性情天生古怪,竟从不许人贴身伺候,举凡更衣、沐浴、寝息一概禁人窥视,平素也沉默寡言,步行谨慎,教她们这些侍婢既敬且畏。
“呱呱呱……”窗外,远远响起一阵鸦啼,凄凉而尖锐,在寂静的春夜里,听来竟是如此阴森可怖。
侍棋手一抖,梳齿带了几根青丝下来。她皱皱眉,却未出声斥责。
提着心理好主子的秀发,侍棋正要退出,忽听主子淡淡地道:“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在夜里啼叫么?”
“奴婢不知道。”
“因为,”她朝着铜镜中的自己无声地抿唇一笑,“乌鸦是阴司使者,专门勾带死人魂魄的。乌鸦哀鸣,便有孤魂野鬼要上路了。”
“所以,听到乌鸦叫的晚上,一定要把门窗关好,莫要冲撞了阴魂。”
看着侍棋抖得象风中落叶般离去后,她打开妆台上的胭脂盒,用洁白修长的小指甲挑了一小块香气馥郁的红膏,慢慢地抿着,细细匀匀地勾画着柔润饱满的如花朱唇。
匀妆傅脂粉,夜深待阿谁?
第2章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男子的身影轻巧地闪了进来。
闺房之中已熄了灯,黯黯地点着两支红烛,随着来人,烛光也一时摇荡,荡出阴阴的影子,仿佛什么无名的怪兽。
“来了?”她不回头,轻飘飘地抛了一句,又提起笔,全神贯注地描着两抹黛眉。
“嗯。”他也漫不经心地应一声,踱到妆台前,侧着头含笑看她画眉。
“眉画深浅入时无?”她抛了笔,半扭过身子斜睇他一眼,眉梢唇角,荡着千种风情,抹了胭脂的唇瓣艳若六月里盛放的石榴,却又不是那种纯净的透明,而是带着微暗的血色,郁郁的在唇上凝结。
“这话得问你未来夫婿罢。”他扯了抹半真半假的幽怨,如玉的俊脸在遥遥的烛光映衬下竟显得那般飘忽。
“死没良心的……”她抬起纤指在他脸上印了印,呢喃地骂着,语调腻得象调了油,媚眼如丝,“到现在还讲这等浑话,人都是你的了,说什么未婚夫婿。”
“是我的么?”他一把扯她起来,玲珑娇躯抱个满怀,吻住那两片逗得人心痒难挠的朱唇,“若真是我的,明儿个我便不走了……”
“哼……”她爱娇地偎在他怀里,任他狂肆地采撷芬芳,“不走又怎地……”
“唔……”他模糊地应了一声,双手早探进白绫寝衣里。肌肤触手如玉,丝滑若缎,“可惜一身羊脂,终究他人受用……嗳呦!”
唇上吃痛,竟是被她狠狠啮了一口,麻麻辣辣,只怕连血也出来了。蹙眉看她,却笑得一脸妖媚,“知道春宵短,还只管罗唣……”
他也笑了,打横抱起她,向锦帐低垂处走去。
冷风乍起,烛火摇得一摇,倏地熄了。娇喘声低低响起,融入大好春夜……
这一日城外码头,热闹得非同凡响,金陵知府郑大人的官船启程返京,孙家少爷自然也要随行,两家来送别的亲友密密麻麻挤个水泄不通。
虽然一直不得机会与她私下相见,但今儿个她肯来送行,想是已经消气。孙令畴偷眼望着跟在父兄身后的佳人,娇容上不见半点涟漪,低垂了眼,楚楚可怜,心头不禁火炭儿般热起来。
若不金榜题名,怎配得起这般如花美眷!
来到近前,终是碍着人多眼杂,只迸出一句:“你放心……”便再无可说。
船夫哨呼一声“开船!”浆声荡漾,官船缓缓离岸,扬帆远去。
她握着帕子,低低呢喃了一句:“风波恶。”一抬头,凤哥若有似无地睇了她一眼,便不由皱了眉头,啐了一口。
流光易逝,转眼已是端午。江南对这一节日格外看重些,赛龙舟、包粽子、打青团、食新米,是百姓寻常应景,富贵人家更是翻出千般花巧,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