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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词之乌夜啼_湛露【完结】(5)

  孙二小姐宝珠夹了一筷炙鹿腿,正要在酱碟里涮调料,不防斜刺里插进来一双筷子,仔细看时,却是自家兄长恍恍惚惚伸错了地方,不由“噗嗤”笑喷了,拿手去推身旁的王家小姐。

  她也看见了,忍俊不止帕子掩了口,别过头去。凤哥儿眼尖,已是大笑出声:“我家厨子的炙鹿腿原是一绝,防备着大家爱吃,早预备下四条,尽够了,贤兄妹不必为了这点子肉伤了和气,在席上打筷子仗。”

  孙令畴被凤哥儿这一笑,猛地回过神来,窘得满脸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她忍了笑,举手筛了一杯酒道:“孙世兄,小妹敬你一杯,祝世兄来年鹏程万里,心想事成。”

  孙令畴受宠若惊,慌忙接了,一饮而尽。他这未婚妻素日矜持,少有这般殷勤,今日美人情重,只欢喜得他没做手脚处。他京试登科,只觉待守丧期满,吏部任命一下,再娶了心中玉人,人生可说是志得意满,心头欢畅,酒到杯干,连连喝了十七八杯,到终席时已有些醉眼乜斜脚步不稳了。

  此时已近二更,午后停了的大雪又纷纷扬扬洒了漫天。孙家老爷夫人并两位小姐坐了暖轿先行,孙令畴却骑了匹枣骝马押后。凤哥儿送出府门,看小厮扶了孙令畴上马,道声:“雪大,小心。”

  孙令畴摆手,“不消劳心,只记着明儿过来我家,咱们再叙。”说着拨马去了。

  凤哥儿回至二门,却见她拢了手炉,立在檐下,粉面微含郁色,似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心事。

  “这大冷的夜,怎地还不回房去?”凤哥儿虽诧异,惯于调笑的口气却丝毫未变,“难不成还舍不得情郎,要当望夫石么?”

  她蹙蛾眉啐了他一口,“我绣的帕子缺几色丝线和一样小针,你明儿个出门,顺便替我买回来,可成?下人都不会挑东西。”

  他涎着脸贴过去,自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可是这几样?”

  她凑过来瞧,正是四色绣线和一小匣针,伸手便拿,“算你精乖。”

  他越发笑得狡黠,“你可拿什么打赏我?”

  她挑眉含嗔地白他一眼,“不给便罢,偏要求你么?”

  “求是不敢,只别怨我就阿弥陀佛了。”他眨眨眼,“这针太小,留神丢一根,刺着疼得紧……”

  枣骝马踏着一地积雪,过了长街。大风打着旋儿扬起密密的雪粒子,扑得人脸颊生疼。孙令畴本一腔酒意,叫冷风一吹倒醒了大半。看着天色不好,要紧赶回家,却见枣骝马走起来一扭一拐,很是不情愿的样子,不由喝叱道:“好畜生,还只管撒赖使刁,这大雪天想教爷冻死么?”说着狠命一鞭抽在马臀上。枣骝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也不管方向,也不听号令,竟一头直朝小西门外跑去。随从的两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小叫,却哪里追得及。

  孙令畴也慌得不知所措,只懂死死拉着缰绳,趴在马背上,喊也喊不得,哭也哭不出,只觉颠得连胃也要翻出来。枣骝马忽地前蹄一跪,一股大力让他不由自主腾云驾雾般从马头上飞了出去,扎手扎脚摔在地下。

  他趴着,没有感觉到疼,也不觉得冷,迷迷糊糊看去,头顶上一根光秃秃的枯枝,停着一只黑漆漆的鸟,正歪着头瞅他,墨黑的瞳孔象是在笑,又象是有些怜悯。他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这鸟甚是眼熟,倒象日日相见的什么人,却终究没想出来。

  黑鸟儿换了换腿,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张开毛翅,“呱”地一声大叫,冲向无尽的雪夜。

  “乌鸦……”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眼神凝固地盯着头顶,一缕暗暗的血从口角淌了下来。

  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只见孙家少爷姿势奇异地躺在雪地里,身子趴着,脖子却扭折在背后,睁着眼,无限空洞地望着天。前腿折了的枣骝马侧倒在五十步外,哀凄地长嘶着……

  相隔短短数月,孙府两度丧哀。老年丧子,最是凄惨,此次独子意外坠马身亡,噩耗传来,孙家老夫妇悲痛欲绝,周氏哭得昏晕过去数次,孙老爷一夜间头发尽白,直似老了十岁,若非还要强撑着料理爱子后事,只怕也倒了下去。

  向亲友报丧,向官府具书,装殓尸首,布置灵堂,十余名道士打醮祭奠,七八个和尚诵经超度,阖府上下,哭声一片,四处白幡,人人丧服,真是哀戚到了极点。

  王府接了丧报,只吓个魂飞魄散,一家子慌慌张张赶来。周氏一见王家小姐,登时触动情肠,抱着她又哭个昏天暗地。王家小姐却是面不改色镇静如常,千言万哄周氏睡下了,又去灵堂上过香,便趁人不备悄悄回府去了。待众人寻不见小姐,凤哥儿才惊叫一声“不好!”急急打马赶回家,直奔妹妹闺房,只见梁上一条白绫吊着个白衣秀影——王家小姐竟悬梁自缢了!

  凤哥儿并仆妇丫头七手八脚将小姐解将下来,揉胸拍背掐人中灌参汤,千呼万唤,总算是闭气不久,苏醒过来。睁眼见到同胞兄长的脸,长叹一声,泪如泉涌,哭道:“鸳鸯会双死,梧桐相待老;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我虽尚未过门,令畴总已是我夫婿,如今他早早把我抛撇,你们何苦硬要我留在世上多受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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