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渐急,有如蜂蝶乱舞。但见抚琴的女子面容沉静,而一双手的速度已快到形影莫辨,指法变幻诡谲,曲至高潮戛然而止,众人尚在神思恍惚,却见女子伸手至琴底,按轸调音,不过一瞬,便重新奏起,然而琴音已是完全不同的调式,有如金石相击,龙吟凤哕。
使臣终于一改傲慢神情,曲终对展念郑重行礼,“小臣多有冒犯,甘愿服输。”
胤祀一笑,低声对胤禟道:“素闻姑苏赵阿离,‘琴音入魔,飞魂散魄’,果然名不虚传。”
胤禟的目光却落在她笼于袖中的手,琴曲虽终,那双手却犹自颤抖。
展念俯身回了一礼,“所谓一较高下,不过情急之语,如大人所见,东方之琴可奏西方之乐,西方之琴可奏东方之乐,虽则道不同,亦可万世相交。”
使臣似有所悟,向皇帝跪下道:“小臣欲将此琴献与大清,皇帝陛下治国有方,臣民谦逊,愿陛下功盖千秋,流芳百世!”
皇帝的脸上难得显出豪情,他站起身,赞许地看向展念,“九福晋甚识大体,想要何赏?”
展念叩首,声音清朗,“承蒙皇恩浩荡,但祝吾皇万岁。”
身后群臣皆起身跪拜,声如洪钟,整齐划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是展念第一次听见皇帝的笑声,依旧是少年的明朗。
“我说过,切莫出头,为何你偏偏不听!”
展念倚在车中,看着眼前人晦暗阴郁的眉眼,淡淡一笑,“不听便不听罢,木已成舟,九爷又能如何?”
“你的琴技太过招摇,一旦有人将你与‘琴魔’联系,姑苏的事,你如何瞒得住!”
“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今日席上,如此明显的陷阱,难不成九爷偏要跳下去?”
胤禟见她还是这副无关痛痒,浑不在意的模样,不禁心头火起,将她抵在车壁上,冷冷道:“我便是跳下去,摔死了,也不需你挺身而出,展念,皇阿玛面前,说错一句话,你可知后果?”
展念一把推开他,借着马车的惯性,竟直接变成了她将胤禟抵在车壁上,“九爷可真是仗义、高尚、光风霁月,你当我是什么?是你的美妾娇女,还是你豢养的一朵花?不管你是春风得意,还是落魄不堪,我都必须与你并肩而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他人不过是攀附你的藤蔓,你想做英雄,大可找别人,但我告诉你,在嫁给你的那天起,我的姓氏就是董鄂,我阿玛是朝中一品武官,我配得上你,是你堂堂正正的妻!”
佟保和知秋上前掀帘时,看见的便是,自家福晋将自家主子抵在壁上的这一幕,灵魂俱是一颤,佟保正犹豫要不要将帘子放下,福晋已怒容满面地下车,接过知秋手中的灯,“下车!”
知秋和佟保对视一眼,似是不能明白,这两个冤家,为何吵得正凶时,一个还能下意识给另一个提灯照亮。
胤禟刚下车,灯盏便被强行塞入手中,他瞪她,“给我做什么?”
展念施施然向府中走去,“我又不瞎。”
知秋见气氛微妙,连忙出言打断:“那个,福晋,之前齐恒公子遣人来了。”
听到齐恒之名,展念脚步不由一缓,“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齐夫人有喜了,齐恒公子说,若是个男孩儿,便让他姓赵,到时还请福晋起名呢。”
展念眉目间方有真切的笑意和暖色,“不如就唤作‘世扬’,你看可好?”
世扬,世居扬州。
正说到孩子,便见如英提着一盏兔子小灯,等在胤禟的必经之路上,“姨娘!阿玛!”
胤禟身形一顿,“又溜出来了?”
“是啊,额娘总不让我找你,怪闷的。”如英亲热地抱住胤禟的腿,从怀中抽出几张纸,“喏,这是我最近学的诗,阿玛你看。”
胤禟接过,却见展念已在如英身边蹲下,转动着那盏兔子小灯,淡笑道:“凡心共白首?”
“嘿嘿,姨娘知道谜底吗?”
展念比了个手势,“八。”
如英扁了扁嘴,“果然,这么简单的灯谜,肯定难不住姨娘。”
胤禟冷冷一笑,“聪明太过,便成无情。”
“哎哎,阿玛别走啊……”
展念摸摸如英的脑袋,“阿玛心情不好,如英最乖了,今天先回去好不好?”
知秋连忙上前,又是一番好言相劝,终于牵着如英离去。展念几步追上胤禟,“你与我置气,也不该撇下女儿便走。”
胤禟眉目森寒,“你在为谁说话?是我的女儿,还是你的女儿?”
展念被他气得一噎,“九爷说得是,九爷的女儿,我一个外人怎么敢说道。”
“知道就好,收起你那些大道理,还有假惺惺的笑意。”
展念转身便走,“不愿看便不看,谁逼着你了?”
也晴正在归来堂等候,见了展念,笑道:“福晋可回来了,九爷方才遣人送药来,说是福晋弹琴伤了手……”
“方才?哪个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