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清婉从容打开廊下的各式鸟笼,飞鸟得脱,却不肯离主,只在庭院徘徊上下,“贱妾有一物,想交与福晋。”
“何物?”
佟清婉略略一礼,转身进屋,“福晋稍候,容贱妾取来。”
展念在庭院等了半晌,忽见屋宇之内泛出烈烈火光,不知佟清婉用了什么法子,火势蔓延极快,滚滚浓烟直上天穹,朱锦玉惨叫一声:“清婉——!”
展念下意识扭头避开,厉声吩咐也晴:“叫人来!”
火势一旦失控,怕是周围的院落皆要遭殃,也晴不敢耽搁,连忙出去唤人。庭中飞鸟察觉有异,纷纷振翅长鸣,展念缓缓蹲下,不可遏制地发抖,眼前梦魇重现,然而烈火中母亲的脸,忽地变成了佟清婉的脸。
朱锦玉扭头看见展念面容骇人的苍白,却似起身要向屋中走去,一双眸直直盯着眼前大火,似是狂乱似是清醒,朱锦玉吓得抓住她,“你疯了!”
朱锦玉的手被硬生生扳开。
“不能死……”
朱锦玉愕然看着踏入火海的女子,转头便往外冲,抓住一个小厮便问:“九爷呢?九爷呢!”
佟清婉凝视着停在腕间的白鸟,笑音很轻,“你不肯走,是么?”
话音未落,她的手便被一人死死抓住,狠命向外拖,佟清婉看清来人,笑得连眼泪都下来,“展念?”
展念浑身都在打战,她遏制着喉中的窒息,一字一字地开口:“不,能,死……”
佟清婉用力推着她的手,素来淡雅的面目终于狰狞,“谁要你救?天底下,怎么会有你们这对烂好人!”
说完,佟清婉格格笑起来,烟雾呛得她咳嗽不止,“疯子……都是疯子……我处心积虑,把那贱人的丑事捅出去,他倒浑不在意,还当做自己的女儿养着,哈哈哈……可笑!他,可笑!你也可笑!我杀你,你还想救我,哈哈哈……”
佟清婉笑了半晌,忽地俯下身,剧烈地咳嗽,满面皆是泪,再抬头时,已是如常的温柔神色,“展念,叶落方知秋啊。”
“阿念!”
正上方的梁木已发出断裂之音,展念浑噩无闻,只顾拼命抓住佟清婉,将她往外拖。佟清婉一笑,轻扣小鱼指环的机括,银针吐出,向展念的手臂刺去。
展念整只手刹那一麻。
佟清婉狠狠将她一推。
展念跌入一个怀抱,佟清婉立在几步外,笑着望向她,头顶梁木轰然塌下,来人将她护在身前,入目只剩玉紫衣衫上细绣的团蟒,她的两耳亦被那人紧紧捂住,可是展念知道,佟清婉,死了……
……
已有女子打开小阁的门,笑意温淡,“外间风大,姑娘不如进来吃一杯热茶?”
展念与佟清婉相对行礼,“佟姑娘。”
“姑娘如何称呼?”
“展念。”
……
展念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仿佛又是那个绝望而仓皇的小女孩,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仍无法发泄没顶的恐惧,浑身的力气刹那失去,她软软倒下,却不知被谁接住,如同许多年前,母亲温柔有力的怀抱,在无尽而惶然的人世里,给予她最后的扶持。
再度醒来时,已在归来堂内。
有人轻触她的脸颊,“阿念。”
展念惊得弹起身,紧紧蜷缩在榻角,胤禟探身拥住她,什么都没说,只慢慢拍着她的后背,熟悉的檀香气味传来,只一片无言而心安的静谧。
展念渐渐冷静下来,她枕在胤禟肩头,不觉便红了眼眶,“胤禟……”
“我在。”
“你要一直在。”
“好。”
知秋在门外禀道:“九爷,福晋,张太医到了。”
“张太医?”展念一怔,“张太医不是专擅妇……”
“挽之察觉你脉象有异,毕竟他不擅此科,我便请了张太医来。”胤禟在她额间一敲,“这么大的事,你要瞒我到几时?”
展念垂眸,“告诉你又如何,平白叫你愧疚一场。”
张太医已行至榻前请安,把过脉,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回九爷,依老臣之见,福晋的身子,实在不宜生养,然则,然则……”
胤禟皱眉,“但说无妨。”
张太医喏喏而应,“若强行产子,必是凶险,然则,滑胎之法,亦是凶险,故而老臣……还请九爷决断。”
胤禟想起当年之事,心中一痛,下意识握紧展念的手。
展念却听出其中玄机,“所谓的不宜生养,其实于孩子无碍,只是会危及大人性命,是么?”
“是。”
展念颔首,“有劳了。也晴,先带张太医去前厅喝茶。”
张太医行礼告退。
“胤禟……”
“不行。”
展念一笑,“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胤禟脸色苍白,没有看她,“不行。”
展念捧住他的脸,逼他转向自己,笑道:“怎么选,都是九死一生,既如此,我情愿……情愿一命换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