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可见一个仆役拿着扫帚,小步上前开门,“二位找谁?”
“找……这家的主人。”
仆役狐疑地打量她半晌,见她衣着富贵,不似寻常人家,遂朝里边走边道:“少爷,外头有两位贵人找你。”
话音未落,便听后方传来笑语,“有多贵?一两还是十两?”
钟仪转过照壁,看清来人时,手中的折扇都僵住了。
“子书,三年不见,还是老样子。”
“赵阿离?!”钟仪瞪得老大的双目总算微微缓过来,浮出惯常的笑意,“若非见到九皇子,我还以为,你又逃婚来了呢。”
展念挑眉,“又?”
钟仪向也晴晃了晃折扇,“你也来了?十数年不见,愈发好看了。”
也晴红着脸俯身行礼。
钟仪仿佛终于想起胤禟一般,敛了折扇,略略拱手,“九皇子,钟某久闻。”
“内子多承钟氏照拂,不胜谢意。”
钟仪摆摆手,“小事,好说好说。”
展念问道:“你把玉哨给我,如果我一去不返呢?”
“本就不指望你还。”钟仪用折扇指了指也晴,“你拿着玩罢,若是腻了,便让她带回给我,唉,说实在话,我也不喜欢这玩意儿。”
展念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赵……莫寻呢?”
“不知。”钟仪摊手,“你走后不久,他便携琴云游,谁晓得如今在世间的哪一处。”
展念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失落和怅然,“玉颜呢?”
“嫁人了,娃都一岁了。今日正巧回门,我带你见见?”
钟家终归是高门大府,男女婚嫁首要便是门当户对,莫寻乃江湖白衣,无论是琴师,或是商人,只怕都难教钟家满意。展念虽猜到这样的结局,却总还抱了一丝希望,她垂眸良久,复问道:“他云游前,可留下什么话?”
钟仪想了半晌,点头道:“他说,此生莫寻。”
莫寻。
竟真的应了这名字,天下之大,飘然拂袖,去得没有半点踪迹。
展念缓缓走入从前的小宅,钟家的仆役正往来打扫,然而一切陈设如旧,仿佛时光永驻。鹦鹉小花仍在廊间跳跃,见到展念,张口便唤:“莫寻!莫寻!”
钟仪的神色也有些许惆怅,“你说这鸟儿奇不奇怪,从前我们怎么逗,也不见它半分亲昵,偏生喜欢那个冷情冷性的,每天黄昏,准时开嗓,着实没良心。”
展念听了半晌,终于提步离去,“走吧,我想见见玉颜。”
钟仪含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九皇子不如移步鄙府,在下绝不声张,只奉上一杯好茶,讲讲尊夫人的少年往事。”
“钟子书,什么叫‘少年’往事?”
钟仪避重就轻地摇着折扇,已悠然向外走,“就是,赵阿离如何征服香玉坊一众姑娘的芳心,如何为情所伤去喝最烈的酒,如何在我钟家学了多年诗书,却只爱陶渊明,尤其是《停云》一篇。”
展念免不了老脸一红,正欲走开,胤禟却拽住她,皱眉问:“喝最烈的酒?”
“就,就两杯。”
“为何?”
“因为如英。”展念说完,匆匆低下头,赶上前方的钟仪。
钟家的小厮迎上,钟仪问清钟玉颜的所在,“我外甥在我爹娘那里,玉颜这丫头在自己房中,我替你叫来?”
钟府的格局如旧,从前读书玩闹、晨昏消磨的记忆涌上心头,只觉分外亲切熟悉,展念微微提起裙裾,笑道:“不必,我自己去。”
钟玉颜的几个心腹丫头皆侍立在外,展念见到熟悉面孔,连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因她素日劣迹斑斑,早已胡闹惯了,那几个丫头也不睬她,任她溜入寂静无声的屋室。
钟玉颜独坐里间,对着一本书默然流泪,神情极是伤心。
展念一愣,脚步便顿住。
钟玉颜抬眸看见她,也有一瞬的恍惚和惊讶,随即匆匆擦去泪痕,合上书册,恢复如常的冷淡模样,“你回来了。”
展念走近,不期瞥见案上的书册,竟是她当年送给钟玉颜的《陶渊明集》,不由目瞪口呆,“你何时也喜欢陶诗了?他的诗文虽好,也不至于感动到哭吧。”
钟玉颜冷冷道:“不喜欢。”
展念想了想,笑道:“那你便是想我了,睹物思人,可对?”
“……”
钟玉颜性子虽冷,但展念与她伴读多年,关系一直不错。然而此番,展念却察觉出她低落的情绪,遂收起玩笑的心思,“玉颜,有何心事,可愿说与我听?”
钟玉颜抬头看她,“你嫁人了?”
“是。”
“有孩子了?”
“是。”展念目色浮出暖意,“应当与你家的差不多大,改日我带她来。”
钟玉颜却骤然起身,紧抿的双唇似有无尽的怒意和哀戚,然而什么也没说,只径自掀帘而去,展念云里雾里地僵在原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