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几人在一家茶舍歇脚,店中有不少走遍南北的商人在闲聊,北燕帝与众人侃侃而谈,全无往日那份高高在上的清冷,显得平易近人多了,商人们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朝廷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加批判。
苏辞见北燕帝虚心受教的模样,心里替百姓高兴,至少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褚慎微捧着盏河灯挡住她的视线,笑道:“将军,要不要放盏河灯许愿?”
苏辞:“滚。”
他就没有个闲着的时候吗?
夜幕降临,夕阳最后的余晖散落在河道上,波光粼粼,宛如晕开的水墨画,几十盏河灯飘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前行,灯芯的火光时明时暗,像场太平盛世的梦。
两人站在茶舍对面的岸边,褚慎微手中还拿着一盏河灯,心中觉得好笑,他家将军心太软了,被他硬拉到卖河灯的小摊前,见衣衫褴褛的摊主领着个小姑娘,就将河灯都买下来了。
他将最后一盏河灯递给她,“将军,你一盏都没放,一个愿望都没有吗?”
前面几十盏河灯都是褚慎微放的,满河里都是他的愿望,什么吃饱、穿暖、睡好诸如此类的废话。
苏辞接过河灯,低眉深深看着,“有。”
“什么?”
“千里同风,四海升平。”
苏辞将河灯放入水中,随波摇远,她十四岁从军,镇守边关六年,踏着淋漓的鲜血去守一个海晏河清,身上未有一块未断过的骨头,只望日后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再不用流离失所,国家再不需要将军。
褚慎微一笑,似有深意道:“愿将军心想事成。”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河边,竟是这黄昏最美的风景。
北燕帝望向窗外,一红一白,实在显眼,不穿金甲的苏辞身子单薄得很,再加上越往南走,天气越热,褚慎微都不裹着雪貂了,苏辞更只穿了一件单衣,看着更瘦,惹得北燕帝直皱眉,她腰身也太细了,比那岸边的柳树还细,怕是双手就能握住,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是怎样穿上重甲、手持长剑的。
江晚寒:“主子,人家在和你说话。”
北燕帝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时,吓得一愣,没说两句就走出了茶舍。
他在想什么,肖想自己的将军吗?关键是这个将军还是自幼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太监。
不过转眼他这种想法就被抛之脑后了,因为站在岸边的褚慎微不知在苏辞耳畔说了什么,惹得她一笑,却又一脚踹在褚慎微的小腿上,那被踢的人依旧没皮没脸地朝她笑。
江晚寒都看呆了,“褚先生果然厉害,居然能让将军笑出来。”
苏辞是什么人?勇冠三军的北燕杀神,可江晚寒知道那人再风光,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但他自从认识那根木头以来,就没见她笑过,怕是过往太沉重、心事太多,难得有个人能让她开怀。
北燕帝看着她嘴边的那抹笑,只觉得格外刺眼,袖中的大拳渐渐握紧。
恰巧此时,路边几个小男孩儿追着一只小黑猫又踢又摔,那小黑猫也就巴掌大小,左腿似乎断了,只能靠其他三只爪子撑地,一瘸一拐地想跑,却被几个小男孩儿围得死死的,不断喵喵的哀嚎声。
苏辞出现在一群小男孩儿身后,一手捞起饱受摧残的小黑猫,鎏金面具下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一众熊孩子,“我若将你们的左手打断,对你们又踢又打,你们说滋味如何?”
将军身上自带杀伐之气,如地狱般的目光更是吓得一众孩童嚎啕大哭。
苏辞冷冷道:“来人。”
几名暗卫出现在身后,俯首听命。
“将他们送回家,养不教父之过,告诉他们的父母,下次再犯,断手以还。”
“是。”
那小黑猫浑身尽是泥浆,毛都粘在了一起,蹭了苏辞一身,她也不嫌弃,温和地抚摸着它,只是望着它那只唯剩皮肉连在一起的左腿,眉头一皱。
褚慎微见了,微微摇了摇头,掏出怀里的方巾帮小黑猫将左腿绑起来,“骨头都断了,估计长不好了。”
北燕帝走上前来,见不惯气氛融洽的二人,对苏辞冷声道:“一只黑猫而已,你若喜欢,我让人给你只新的,何必要一只断腿的?”
在世人眼中,只要有一点残缺,就是可以抛弃的残次品、不被世俗容忍的废物,可以随心所欲地抛弃,反正还有更好的。
苏辞的声音除了冰冷,多了一分自嘲和绝望,“主子,我的左手也是废的。”
北燕帝不愿看她的目光,转身离去,他不想动摇,苏辞断手那日,他做的决定没有错。
他是帝王,何错之有?
几人一回船上,刘瑾就察觉北燕帝一股压人的阴沉,不由地看向苏辞。
苏辞则一门心思放在怀中的小黑猫身上,上船后直接去找太医,那一辈子只给皇上看病的金贵老头儿,第一次被人一把剑抵在脖子上,给一只猫看病,大将军不讲理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想哭爹喊娘。
太医:“将……将军,这猫的腿应该是被人用剪刀之类的剪过,骨头已经齐齐地断了,最好是将剩下连着的皮肉一起剪断,保住上半条腿……”